遇见爷的那年,我六岁,六岁是什么年纪呢?就是什么也记不住的年纪,可我却偏偏将爷记得清楚。我记得爷那天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袍子,那个颜色很亮,映在太阳下头就更是亮,亮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然后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有这种活法。
最开始的时候,我很怕爷。因为他们都说小主子难伺候,轻则打骂,重则上刑,有那特别厉害的,还能要了小子的命。
然后我就觉得完了完了。
我要没命了。
因为我,实在太笨。
笨到来的第三天,就打碎了爷的玉笛。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风很暖,云很淡,旁边小鸟叫得也很好听,可我却被管家拎到殿外头跪着,说是等爷回来处罚。
然后这么一跪就跪到了晚上。
因为爷,是晚上回来的。
爷从外头回来,自然不会注意到殿外头还跪着个小厮,头也没回地就进了寝殿,倒是我心里害怕,早早地就跪到了爷的脚边想求爷饶我。
结果爷见了我就叫我。
小满。
不,我不叫小满,至少那时候我还不叫小满。
所以我就愣了。
只是旁边站着的管家没有愣,嘴巴一张一合地就开始累数我得罪行,他说了什么我记不清,可我自己的害怕我却是记得十分清楚。
好像一不留神儿就会死了。
虽然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什么叫“死”。
就在我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的时候,爷却是又发了话。
爷说,笛子?母妃给我那个?
然后我心里,又是咣当一下。死了死了,那笛子还是淑妃娘娘送给爷的。
可是爷说完之后再没说笛子的事,反倒低下头来问我。
可是跪得累了?
累,自然累,跪了一日怎么可能不累?可那一刻,我脑袋里除了空白一片之外真的就再没有别的想法。
也许是爷的眼睛太过温柔。
温柔到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之前,我的娘亲也曾那么温柔地看过我。等我再缓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爷拉进了屋子,还稀里糊涂地被爷拉上了床。
爷的床。
我吓得浑身发抖,以为爷这样做是想到了什么新的古怪招数来整治我,所以刚刚被扔上床的我就止不住地给爷磕头。
倒现在我还记得我求饶的话。
我说。
爷,饶了我吧。
结果爷压根没理会我的聒噪,爷也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
关灯,睡觉。
然后屋子里就募地一黑。
再然后,我便胆颤心惊地跪在大床里头,不敢言语。本以为这一夜必将坐立难安,却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也不知是那日在外头跪了许久的缘故,还是爷的眼睛太过温柔。
只是迷迷糊糊之中,我似是听到爷在夜里呢喃。
他说。
碎了干净。
碎了?什么碎了?笛子吗?可若是笛子的话,又为什么碎了反倒干净?那不是淑妃娘娘赐给爷的吗?
我不知道。
第二日从爷的寝殿离开后,我的一切就都变了,我成了二皇子手底下的第一红人,成了这个二皇子殿里最不能得罪的人。
虽然我并没有在宫里生活太久。
因为我不是阉人。
我本来应该是阉人的,拐卖进宫的孩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我最终没有去了暴室,因为爷不许,爷说好好的孩子,别糟践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做了内侍就是糟践,我只知道只要是爷说的那就是对的,爷说不让我做内侍,我便就不做内侍,虽然不做内侍就得出宫,就不能每天每天看到爷了。
出宫之后,我被爷安排去了刘侍郎府上,然后在刘侍郎府上,度过了我这一生最最无忧的日子。
刘侍郎的大名叫刘开石,生的是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在整个朝廷里,就找不到比刘大人更粗更壮的人。当然,在这个朝廷里,也决然再找不到比刘大人更正直,更坦荡的人。
之所以大家都叫刘大人刘侍郎,是因为刘大人身居从三品兵部侍郎一职,在京城里算得上是很大很大的官了,但他们都说,刘侍郎屈才了。因为依着刘大人三代忠良的门第和经天纬地的才气,今时今日,应该在边疆重地守卫才是。
不过刘大人没抱怨过。
至少在刘大人府上住的四年里,我从没见刘大人抱怨过。
刘大人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刘镇,比我年长五岁,生的跟刘大人一模一样,走在路上虎虎生风,随便一呲牙就能把小孩吓哭,他的长相不用我多说了吧。不过女儿却长得乖顺灵巧,讨人喜欢,一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光是让人看看,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们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
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