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妃子派人来接小主子的侍女们已经站满了门外。
我坐在书案后,等着雨过天晴。
「大皇子没有人来接?」秋太傅拿了油布伞,有些讶异地问我。
我摇头。
他静了一下,随即微笑:「我送大皇子。」
跟他走出书苑时,我发现,他被镇纸青石砸中的那条腿行动间有一点迟滞。
七岁孩子的手劲,有时候并不弱,心肠,更狠毒。
我第一次看到父皇,是在每年一度的宫宴上。那时我已经是个三岁的孩子。
三岁时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不会记得,我却印象特别深。
只因为我的童年,除了娘亲和那座冷清破败的开元宫之外,其实,只有一片空白。所以,任何一点点的快乐,我都牢牢的刻进了脑海最深处。
能见到父皇,是我有意识以来,梦寐以求的愿望。
娘亲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每当我问她,父皇为什么从来不来开元宫看我们母子时,娘亲始终笼着层忧郁的面容就会变得更黯淡,然后背转身,在她以为我没看到的地方默默落泪。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流泪,可我想知道,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一次都没来看过我,看过我这个长子?
三岁那年的宫宴前夕,我缠着娘亲,要她带我一起去。
娘亲拗不过我,找出她收藏在箱底最艳丽的一袭长裙拆了,连夜替我裁剪缝制成一身漂亮的新衣。
她坐在颤抖的宫灯火焰旁,一针针,打发走了寂寞漫长的黑夜,容颜温柔而美丽。
而我,兴奋的睡不着觉,趴在榻上,幻想着父皇是什么样子。
可宫宴上,我并没有看清楚,父皇究竟长什么模样,因为相隔太远。
娘亲和我,被一个冷眉冷眼的宫侍领到金殿最末的一张金漆案几后入座。
金殿上,侍者如云,丝竹缭绕,连空气里,也溢满帝王家的奢华气息。案头每件器皿,都宝光闪烁,几乎耀花了我的双眼。
尽头玉阶正中的巨大龙椅里,端坐着我的父皇。
他那时,还是太子。老皇帝身患陈疴,缠绵病榻已有数载。朝政大事,全由太子苍代皇摄政。
他虽然尚未正式登基称帝,可朝野上下,都已悄悄地用「苍皇」来称呼他。
他的声音,非常年轻,清朗动听,就像滑过最上等绸缎的美玉。抑扬顿挫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魅力,传遍金殿,让满朝文武肃然听命。
我透过舞姬们甩开的水云长袖,凝望着这个天靖最有权势的男人,心头充满骄傲。
他,是我的父皇。
我很想很想,他会看到我,会过来抱一抱我,用那悦耳的嗓音叫我一声「玄」。可直到宫宴结束,曲终人散,他都没有朝我这边跨出一步。
看着他拂袖踏入珠帘后,我失望地低头,把手递给娘亲,跟着她默默离开了金殿。
什么时候,他才肯正眼看我一眼?……
在那之后,我问过娘亲很多遍这个问题。
娘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想我解释,只是忧伤地望着我。直至她病逝的那个晚上,她的目光里才多了点更深的忧虑和不舍。
「玄儿,玄儿,娘亲不想走啊,可娘亲实在撑不住了。今后,你一定要乖乖地听话,别跟人争什么,娘亲真的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玄儿……」
她不舍得留我独自面对冰冷的宫殿四壁,握着我的手,挣扎了整整一个夜晚,黎明时分,终于松开了五指。眼角,犹带水光。
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美丽,待我最好的女人。我抱着她逐渐变冷的身体,哭得很伤心。
从此,我只有孤独一人了。
◇◇◇
娘亲的离去,没有激起丝毫波澜。只因为靖老皇帝在几天前驾崩了。全宫城的人都为老皇帝的丧事忙得焦头烂额,谁也不会来关心个病死的卑微宫女。
老皇帝出殡后,才有几个杂役来开元宫,用一口薄皮棺木,带走了娘亲。
那一年,我六岁,丧母。他双十,丧父,身登大宝,帝号「苍」。
那年宫宴,没有了娘亲的陪伴,我一个人,坐在人声鼎沸的金殿上。
父皇穿着明黄华丽的袍服,声音更威仪低沉。
我还是看不清他的面目。他和我,虽然是血缘最近的父子,相隔却偏偏最远。
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算了。可我的弟弟冷尘却被好几个ru母众星捧月般抱着,坐在父皇下首的席后。
刚满两岁的他,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受尽万千宠爱。
同样是父皇的孩子,为什么我和他的处境,判若云泥?
我目不转睛的盯住那个打扮得像金童般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我胸口翻腾,牵扯着心脏。那是跟失去娘亲完全不同的难受。
日后,我明白了,这种感觉,是嫉恨。
我恨他。我更想让父皇把目光从冷尘身上移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