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泪珠就掉了下来。他那样绝望心寒的模样,看的马夫也惊慌了起来,急声问:“大人……大人不肯救咱们么?”
冬奴挣扎着爬了起来,从榻上掏出了一个包裹来,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天,这些你拿着。”
那马夫将包裹接在手里头,看到里头那么多金银,惊得急忙撒开手,说:“这个我不能要。”
冬奴沉默着低了一会儿头,复又抬起头来,说:“我想去拜访一个人,你拿着这些银子,去给我买一身新衣裳。”
那马夫憨厚老实,听了他的话,便拿了一块银子揣在怀里,说:“一身衣裳,这些就足够了。”
冬奴噙着眼泪笑了出来,嘴唇瑟瑟发抖,又随手将包裹放在了枕头下头:“那我就还放在这里,你去罢,我在这儿睡一会儿。”
他说着便朝里躺了下来,蜷缩起来抱成了一团。这天的天色极好,碧蓝色的天空,连一丝云彩也没有。这一座破败的佛寺里头,寂静地只能听见风声和鸟鸣。阳光透过破落的窗子照进来,有蜘蛛在网上静静地睡站,冬奴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看见那个马夫已经出去了,便起身站了起来,出了佛寺,直往舍忧崖而来。他曾经说了,一直想到那里看一看,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个落魄的样子。
那舍忧崖近看起来,远不如以前远看着雅致,甚至有些苍老。那亭子和碑刻已经有些年头了,上头的还魂灯也已经破了,只有野草凄凄茂盛,还有虫子在里头低低地叫。冬奴站在岩壁前,静静地想,他当初不告而别,其实也想过会落到如今这样落魄无路的下场,而他那样绝情绝义地走,想必也伤透了他姐夫的心。
可是即便这样,就算他姐夫不肯救他,他姐姐怎么会袖手旁观,如今看起来,恐怕他的姐姐也已经不在了。既然石府的夫人都不在世了,石坚自然没有理由冒着全城人的性命与自己的安危不顾,救一个曾经无情离弃了他的人。
没了父母,没了姐姐,没了未来的妻子和他身边的那一群人,他不再是燕家高贵的血脉,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他心底里最爱的那一个人也不再要他。他如今要想回头,只能回到那个杀了他父亲的人身下,做他永世抬不起头来的娈宠,他已经没有了身份,也没有了美貌,有的只是这样一个残破的灵魂。
他从天堂恍然掉到了地狱里头,接受烈火的灼炼,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舍忧崖,据说从这里跳下去,便可忘记一世的烦恼,爱恨情仇,荣辱得失,统统都会忘记。
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那么高的悬崖,云烟一片,看不到尽头,跳下去,只有死。
冬奴将手腕上的银链子取下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便松开了手掌,链子在掉下的瞬间反射出耀眼的光,投在他的眉眼上,他的眼泪掉下来砸到上面,摔碎成细碎的泪光,他闭上眼睛,身子便倒了下去。他在掉下去的瞬间,突然想起了他做过的那个凤凰涅槃的梦,他如今仿佛真的乘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一样,风从他的袍子上吹过去,死亡呼啸而来,他听到山川流水的波涛声,他闭着眼睛伸出手来,手指微微蜷起来,便勾到了那只银链子。
“阿奴,我此生只此一个人,一颗心,一条命,我都给你了。你不能离开我。”
原来到了生死轮回的那一刻,他依然不能舍了他这一生唯一的爱恋。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事情不能释怀,总有一个人不想忘记。
那么很多很多年以后,那个男人老了,白发苍苍,老态龙钟,膝下儿女绕膝,他还会不会记得他曾经很喜欢一个小名叫做冬奴的男孩子。
他一定不记得,可他不怪他。
只是有些伤心,一个人活一辈子,总想有个人记得他,这样的人不需要很多,一个就很好。
石坚忽然从沉睡里头醒过来,眼睛里布满了泪水。
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疼过,仿佛被一种生离死别的疼痛扯的无法喘过气来。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床沿,手背都浮出青筋来,旁边守着的阿蛮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他紧紧皱着眉头,面色涨的通红,两滴热泪从眼角滚下来,他终于呻yin了一声,重重地倒下来昏了过去。
这一世荣辱得失,爱恨情仇,终归还是都远去了。花开燕来的故事,原不过只是个传说。
最美好的回忆,左不过那一日他去凤凰台寻他,看见他赤着脚坐在高高的长廊上,掩着藤蔓花架,轻轻地叹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第三卷:花开燕来
第一章 富春朝生
永和一年夏的那一场战争,最终到底是刘弗陵失了民心,和连州相近的藩王刘奔揭竿起兵,和连州的石字军一起,于连州大败京城的军队,一时之间各地纷纷起义,点火蔓延了全国,终于以刘弗陵的仓皇退位告终。那些曾经忍辱负重的燕氏一党一个个全都起身反抗起来了,刘弗陵低估了他曾经无限嫉恨的燕怀德的谋略,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