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必不会再深究于他,如此,他便可保全性命。
若不是他如今身份特殊,林起真想起身为林安拍两下巴掌。今日见其运筹帷幄,舌灿如莲,方知以往妄自尊大,坐井观天。
“哈哈哈,相国果然是牙尖嘴利。”赵王略一思索,而后便朗声笑道。他眼神微闪,一手抚上胡子,身子微微前倾,“那相国以为,林起如何处置?”
“一切全凭我王决断。”林安此时却低下头,显出恭顺的样子,仿佛一切唯赵王马首是瞻。
于是赵王最后那的一点不快也散去了,他掸掸袍袖,而后一挥手道:“林起败军当斩,然念其昔曾于国有功,官职不变,削爵一级,以观后效。”
“我王圣明。”林安垂首恭敬道,而后便退回列首,剩余诸人,无论听懂没听懂,见此也都纷纷附和着称赞赵王。
林起深埋着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方砖,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上是屈辱还是庆幸。但有一点他清楚,林安最富魅力的时刻便是在这朝堂之上,仿佛他只是轻轻一抖袍袖,便将他从断头台前卷入了风暴中心,再反手轻轻一抹,便又将他安好妥帖地放在了地上,一分一毫也没伤到。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在林安面前只有两种人,一种自知被玩弄于鼓掌却无能为力,另一种平白当了一生玩物却终是不知。
“林卿,还不谢恩?”赵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仍跪在地上的林起,后者慌忙垂首叩拜道:“谢我王恩典,林起必戴罪立功!”此刻林起的身子正低低地伏在大殿正中,鼻尖几乎贴在地上,只露出驯良的后脑和脊背,却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嗯。”赵王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而后撇下众人,起身便走,“都散了吧。”
林起走出大殿,外头的阳光白茫茫一片,晃得他踉跄了几下。他低头望着脚下错落长阶,只觉一眼竟似望不到尽头。百官从他身旁走过,看向他的眼神或惋惜,或戏谑,林起只当不见,落在后面,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向下走去。
九死一生,落得这个下场,他不是不庆幸的,可仍觉心里凉飕飕,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冬天的寒风呼啦啦地灌了进去,让他浑身发寒。果真是失了羽毛方知冷暖,流过鲜血才懂现实。方才在殿上孤零零地跪在正中还不觉得,此刻看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反倒觉出不是滋味来。
不过他既有幸能重来一次,便无需计较这些身外事。别人如何,与他何干?趋利避害,落井下石,人之常情而已,若是连这个都不能理解,不如趁早摘了这腰间印绶,回到丰县做他的富家哥去吧。
没什么的,没什么。
这些他都明白,只是为何,为何胸前的伤口明明已经止住血了,却突然开始酸涩地疼着,疼到他不觉间竟憋红了眼眶。
他只身一人,就这样艰难地走着,每迈出一阶,左腿都传来刺痛,他只得越走越慢。脚下,一道单薄的影子斜斜地歪在白色石阶上,随着他的动作而一顿一顿地向下滑动,一时间,他竟有种错觉,就好像这万千世界,浩大天地间只有他孤身一人一样。林起索性偏过头不再去看,只是强迫自己专心地走路。大行赖独断,慢慢总是要习惯只身一人的,他才不会感到孤独。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腰。
空中宫阙堆叠,檐前铁马骤风,这一刻,忽然尽数失色噤声,在刺目阳光下模糊了形状。林起偏过头,见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不知怎的,忽然shi了眼眶。所有压抑着的坎坷难平在这一刻彻底失控,他几乎要将后牙咬碎,才勉强忍住眼里滚烫的泪水,不让它们流出。
如果有一人愿在他穷途末路时尽心竭智地对他施以援手,如果有一人能在他形单影只时以一颗真心包裹他凉透了的甲胄,如果有一人会在他几乎说出恩断义绝的话之后仍用这样包容而怜惜的眼神深深看他——
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是林安,一定只会是林安。
说来惭愧,他林起堂堂男儿,此时被林安用这样怜惜而却不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心里竟觉出一丝欢喜和满腔委屈来。
林安眉宇间镌刻着永远的温柔神色,乌黑的瞳仁在望向他时,漾出似乎可以包罗一切的宽容目光,让人安心,又让人几乎手足无措。
“别怕,没事的,我带你先回相府,慢点。”
没事的,没事的...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似在林起胸膛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让他心头发颤,耳中除了那一声声急促却有力的搏动外,再听不到别的声音。这一刻,林起只觉自己如同退回了还是婴孩的时候,惊惧无助地趴在一方浮木上,在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中浮浮沉沉,好像随时都会被海浪冲走。他无知、无力,连骨骼都是软的,却忽地被一双大手托了起来,漂泊的心猛地落在了实处,好像浑身每一个细胞都齐齐舒了一口气。那双手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太过炙热,让他再忍不住,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缓缓滑落在地上,跪在林安脚下的石阶上,抱着他的腰,仰头嚎啕大哭。
明明知道错在他自己,明明也已下定决心,明明并非软弱之人,他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