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出去安排开春的耕种,看看田地,并放贷与佃户去。游淼便点了头,径自在花园里抱着膝,坐于长廊中,看着蓝天白云。三月春来晴好,煦日高照。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京城的沦陷犹若隔世,士人南逃仿佛过江之鲫,相信不久后孙舆与诸人定会商议好迁都的细节,定都扬州。游淼几乎能预见赵超身临太宝,登基为帝的场面。然而要打回北方,收复中原江山,或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越是混乱之时,便越不能心急,必须等到诸方势力浮出水面,再看清局势,谋定而后动。
游淼仍记得孙舆昔日的谆谆教导,如今他得知自己回来,并未召他前去任职,必定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山庄里,韬光养晦,等待赵超又或者孙舆的传话。
游淼看着池塘里的鱼,忽然对江波山庄充满了眷恋,在北方奔波这许久,身累,心却更累,山庄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鱼,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仿佛是母亲的怀抱,回到山庄,便能洗涤去游子一身的尘埃。
穆严过来,却只是垂手而立,站在游淼身边。
游淼眉头一动,略略看着穆严,问:“怎么?”
穆风:“少爷的爹来了。”
游淼:“……”
游德川终于还是亲自上了江波山庄,游淼颇有点意料不到,按时间算,估摸着是游汉戈还未回去,游德川便忍不住动身来了。游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老父,问道:“我爹在哪儿?”
穆风面无表情道:“前厅,锋管家正陪着喝茶。”
游淼心里有数了,起身道:“陪我去换身衣服。”
前厅内,王氏满脸赔笑,搀着游德川坐下,游德川咳了几声,抬眼望李治锋,似有不满,心道儿子家里,竟是被个下人坐大了。要责骂几句,与李治锋对上目光时,却不由自主地一凛,见其目光锐利如刀,半晌不敢言语。
李治锋扫视厅内一眼,便自顾自地洗杯,泡茶。
“游世叔请。”李治锋将小杯放在案边,程光武过来接杯,王氏马上满面春风起身,笑道:“我来我来……”
游德川唔了声,坐在客位上,喝了口茶,说:“听说你不远千里,将淼子从大安救回来,实乃忠仆,难为你一片赤诚之心,辛苦了。”
李治锋淡淡道:“应该的,游子谦跟了我五年,昔年也救过我性命,你们汉人讲究士为知己者死,也是这意思。”
游德川本拟说几句面子上的话,再顺便提醒李治锋,让他自重身份,莫要以恩挟主,孰料李治锋这么一说,竟是把游淼看作自己小弟般的语气,当即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半晌厅堂内无话,略显尴尬。
游淼穿过长廊过来,一路鸟语花香,春日斜斜照了满地,走到半路时,程光武递过来一封信,说:“少爷,扬州府里人送来的。”
“什么东西?”游淼心下诧异,信上无标志,也无落款,打开后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句话:“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那字迹一看游淼便险些踉跄——是孙舆的字迹。
游淼抄孙舆的书数年,对这字帖般的手书简直是熟得不能再熟。当即坐在廊前,仔细咀嚼孙舆这句诗的含义。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话,描述一只狐狸在岸边不快不慢,漫不经心地踱步。而女子在对岸唱着歌,担心远去的良人缺少衣服……
游淼依稀明白了点,孙舆是让他不要忙着进扬州府,先在对岸观望?
他折起信,知道孙舆与他是一个意思。作为先生,他会将乱局为游淼收拾好,这个时候,切忌心急。有了孙舆的默许,游淼心下便有了底,朝厅堂内走去。
厅内谁也不说话,像是各自坐着的木偶,游淼一进去,木偶便都动了起来。游德川似是带着点希冀,又带着点欣慰,表情十分复杂,最后凝在脸上。
“淼子——”王氏当即起身笑道。
“爹。”游淼先朝游德川点头,又朝王氏淡淡叫了声:“姨娘。”
李治锋看出游淼有点不对劲,以眼神询问,游淼便以眼神回答无事,在厅堂内坐了下来。
游德川咳了声,似是想拿话来说,本来这种场合,游淼至少得行个礼,然而儿子大大咧咧就这么坐了,游德川也拿他没办法。
“大哥呢?”游淼若无其事道:“爹没和大哥一起来?”
王氏忙赔笑道:“你爹昨夜一晚上也没睡好,左思右想,大早就起来,兴许和你大哥路上错过了。”
“唔。”游淼点头道:“扬州那边还好罢。”
游德川叹了口气,说:“淼子,没想到你娘给你的山庄,被你整治成这样了。”
王氏笑道:“是哎是哎,真是个风水宝地,当年我就说,淼子一看就是办大事的人,你看才这么几年就……”
游淼笑道:“李治锋帮的忙,开始我都不想要这块地了,还是他一点点帮我造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