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晴为谢修泽引顺了内息,扶着他躺下,趴在床边看他闭着眼睛的脸。谢修泽长得极好看,只是这份好看终究太冷了些,莫说北陵山上终年积雪,即便北陵山常年阳光灿烂,到得谢修泽脸上,阳光也都没了温度。
他怔怔然看了许久,仿佛只要看着他便什么都不必去想。然而谢修泽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他。薛晴一时手足无措,站起身来便想走,却听谢修泽道:“那日你说有人去看雪,然后呢?”
薛晴整个背都一颤,右手向虚空中挥了挥,放在床沿上,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道:“然后他在湖上,见到‘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谢修泽道:“这里讲过了。”
薛晴“啊”了一声,笑道:“那就是他们已经到湖心亭了,望见有童子烧酒,两个人在对饮,见到他也在这大雪天气泛舟入湖,便拉了他一起喝酒。”
谢修泽似乎是想了想,道:“然后就没有了?”
薛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慢慢俯下身来枕在谢修泽的手背上,道:“之后他就回去啦,船夫跟他说”
谢修泽静静听着,薛晴嗓音很好,清朗却不失温润,如同浸在雪中的温玉。谢修泽的心中只有剑,薛晴却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书,练完剑的闲暇时间,也同谢修泽讲书里的趣闻,不过常常是薛晴说得高兴,谢修泽却从头到尾平静无波,令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听。
这篇《湖心亭看雪》薛晴没有来得及讲完,他只是没想到谢修泽还记得。
薛晴一直没说出最后一句话,谢修泽也不催他,然而他渐渐感到了手背上有冰凉的物事,不禁问道:“我手背上有什么?”
薛晴道:“我睡着啦,流口水。”
谢修泽理解地道:“你小时候睡熟了便爱流口水。”薛晴笑道:“师父。”
谢修泽闭上眼睛,道:“想来你也是做梦了,才能和我梦境相会。”
薛晴怔愣了一下,明白了。谢修泽醒来时看到他在床边,只以为梦到了从前。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按住不断抽痛的心口,道:“船夫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谢修泽没有再答话,薛晴捂着眼睛抬起头来,见他鼻息微沉,这次是睡安稳了。外面脚步声窸窸窣窣,殷桐端了热水进来,薛晴朝他作了个“嘘”声的手势,悄悄拉着他出去,掩上了门。
殷桐轻声道:“师父无大碍罢?”
薛晴道:“没有。”殷桐道:“是受了什么伤吗?”
薛晴顿了顿,道:“是被我气的。”
“”殷桐想,不是吧,武功盖世如谢修泽,还会被气吐血吗!
薛晴道:“北陵一脉,因世代独守孤山,从祖上传下来的内功心法,便教人平心静气,少动七情六欲,功力越深者,越易遭反噬。”
殷桐哑然,忽地想起一事,道:“师父难道是从小练了这种功夫才变成这个样子?”他心中忍不住想,不行不行,镇守北陵山是一回事,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薛晴轻轻摇了摇头,眼睛里却有些细碎的光:“不是的,师父原本就是这个性子也因此被师祖看上,觉得他是修习北陵心法的不二人选。师父确实是北陵开宗以来成就至高者,北陵的历代祖师均有不敌十方崖进犯而联合中原正道一起力抗之时,只有师父未曾有败绩。”
殷桐一开始没读懂他的眼神,渐渐却明白了,那是一种倾慕到极处的光。他有些迷惘,又有些激动,仿佛窥见了武学更广阔的天地,又仿佛还有什么不能想明白。
他转头看向北陵山,触目是天地一色的白,透着一种亘古不变充塞天地的孤独。
薛晴不敢再进去,殷桐也不敢落下功课,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殷桐垂头丧气地自行去白石坪练剑。薛晴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殷桐心中十分想好好表现一番,然而用力过度,一招之后剑尖竟来不及调转,别在地上,啪的一声掉落。
“”
殷桐浑身僵硬地回头,幸好薛晴没有嘲讽他的意思,明净的眼睛眨了眨,上前捡起了那把剑,握着剑柄的手微有些僵硬,左右转动了几下,想了想,笑道:“好久不使了,我想想啊。”他缓缓刺出一剑起手式,想了一会儿才连起下一招,初时剑式有些滞涩,渐渐便流畅起来,剑尖晃动之下,发出极轻的破空之声。他使剑并不用力,一招一式之间却毫无芥蒂,另有一种挥洒如意的自在,最后一式折梅枝后收尾,持剑凝立。
殷桐忽然感到一点羞愧,甚至觉得自己被罚跪的次数真心是少了。谢修泽有过这样的徒弟,觉得他笨到无可救药简直是理所当然的。薛晴将剑交还给他,比了一个手势,道:“北陵的剑法都不走威猛的路子,以巧劲为上,有的招式看似直取要害,但其实意不在此”
谢修泽只会演示给他看招式的模样,教他练气吐息之法,其中的窍要却绝不会教授,不是因为他不愿教,而是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他甚至不懂为什么殷桐能这么笨,居然学不会。
薛晴比着招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