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祥在巷子口的面馆吃了面,路上还去看了看收拾行李准备走的王虎一家三口,又拐出去在书摊上蹭了会儿书看,天完全黑了才回到家。
楚叔还没回来。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和自己说了几遍“那家伙没事儿的”“接客人也是一样接”之类的,才稍微定下心来,钻进屋里点了油灯习他的字。
他抄他的诗经,抄到第三首,才发现他已经连着写了三个“叔”。
阿祥看了那纸一会儿,把笔放下,搬着椅子到墙边,踩着椅子踮着脚取了架子最上面的一个纸包下来。
他打开纸包,是他从刑场捡回来的头发。
那天死了太多的人。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人头滚落在地上。他爹,他娘,叔叔伯伯表兄表妹管家
还有替他去死的那个男孩子。
他从垃圾车里捡回了这些头发,他也不知道这些头发都是谁的,但终归是那天被砍了的头上掉下来的。
男孩儿看了一会儿,又把它包好系好,放回原处。
他又坐回桌子前,静下心来继续写他的字。
笔迹全是乱的。
一篇写下来就算是他也知道了不对,他不知道什么是心乱什么是愧疚什么是两难,他只知道这张纸他写的太糟糕,知道他不用闭上眼睛,眼前就全是牛鬼蛇神。
他把笔放回桌子上,自己躺倒床上用被子盖住头。
阿祥睁着眼,黑暗中,一颗一颗人头就这么从高台上滚下来,在他脚前头堆成一座小山。
他爹的人头对他说:“谢家,谢家,谢家”
没有头的尸体爬过来,抓着他的脚,往他身上爬。
阿祥一边哭一边往后爬,撞在床板上,他却觉得是撞在了墙上,他回头,哪里有墙,却是那破庙里,那七八个武师把楚叔围在中间,一点一点把那身体扯开,变成零碎的rou块。
阿祥猛地坐起来,才发觉自己竟睁着眼魇住了。
他摸索着下了床,双腿还在发软,满身的冷汗。
男孩儿去烧了水,还特意多烧了些,想着一会儿楚叔回来也要洗的。
可他烧好水,自己洗好了,那老男人也还没回来。
阿祥终于有些慌神了。
他跑到巷子里,那些半掩着的门多半已经关上了,扒着墙头去看,里面还有昏黄的灯光和隐约晃动的人影。
打更的人不在周遭,他不知道时间,却终于是再也放不下心来。
阿祥跑到那武馆去,武馆的大门关着,他敲了半天才有人打开个小窗子,有个人看了一眼,发现是他,又嘲笑着关上了。
他的手敲得通红,却没任何作用。那门里的人大概是打定主意懒得理他了,再无反应。
男孩儿靠着墙角坐下,胸口涨得不行,他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难受。
他抱着膝盖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家走,却从袖口里掉了张纸条出来。
阿祥找过来的时候,青木人在密阳,不在穆城。
他给阿祥的口令紧急度高,接头的人点了烽火给他传信,他从席上临时退下,余四远还问了他什么事情。
青木不会对他说谎,只说私事。
余四远也没再追问,便让他来了。
确是私事。
密阳和穆城不过一江之隔,他功力高强,轻身功夫半是云摩崖秘传半是楚荒台悉心教导、也是十分出色,很快就到了穆城,进了堂口就看见阿祥通红着眼睛看着他。
青木还在心里夸了一句,总算是大爷捡回来的人,能扛着不哭。
阿祥和他说了前因后果,求他去救人。
青木问他:“你楚叔去了多久了?”
阿祥说饭前便去了。
青木便找来管事的去查那武馆,然后匆匆带着他赶去了那院子。
楚荒台睁开眼,看见的竟是青木的脸。
青年对他柔和地笑笑,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轻声说:“大爷不该如此糟践自己的。”
这话由这个艹了他不知多少次的人说出来,楚荒台觉得他是该大笑三声,把人讽刺出门的。可他性子使然,青木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字是他一个一个教着识的,剑法是他一招一式带出来的,就连第一次逛窑子也是他带着去的,他终究是把伤人的话吞了进去,说了句“我俩不该产生联系的。”
余四远当了西秦摄政王,云摩崖以邪压正,两位副令主四位大护法都已经是中原炙手可热的人物。青木出手带了他回来,若是被人认出,便是大事。
“青木心里有数,那几个人什么也不会说。”青木说。
他认识的青木,向来出手狠辣。“什么也不会说”,不知是哑了、傻了、还是死了。
楚荒台疲惫的闭上眼睛。
如果是十年前,他大概会大发雷霆,问他有没有伤人姓命,气他武功学了个八成,性情却全随了云摩崖的尊主大人。
最后他还是轻描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