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故渊最厌恶应酬,酒桌上的丑态好似脱去画皮的妖魔鬼怪,悚且异。很早时不得已为之,后来有了话语权,事情就都交给下面人去打理,自己则猫进屋子或看书,或浇花,或拉琴,等待结果。
而今日是郑中天死后,太子爷郑稚初的初登场,他需得去撑撑场子,才露个面。郑稚初不知道,有很多人情往来,早在吃饭之前,就已经解决了。酒桌上的醉话,好比欢爱时的情话,餍足后便没有意义。
大抵是年纪大了,石故渊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每一秒都在衰败,所以他力求不说废话,不做废事,不轻易浪费生命。
把郑稚初推出去,也是石故渊放出的信号:郑中天死了,但还有他儿子。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都是桃仙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理应顾忌些脸面,总不能落个欺负小孩子的名头。
他漫无目的地开车瞎转,在篮球场的高台上看了一会儿几个高中生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篮球。几个人技术都不咋地,看得石故渊索然无味,很想给他们加把盐。忽又想到家里有几味调料即将告罄,于是去超市转了转,将开门七件事补齐。回到家,华灯满街,石故渊给自己煮了面,吃过后,去书房取出《安徒生童话》来看。
这是一本页角蜷曲,封面暗黄的旧书,却被Jing心地包上了书皮,一篇篇纸张脆弱如飞虫透明的羽翼。这本幼时唯一在他衣服里存活下来的Jing神食粮,他翻过不知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在获救后的某些夜里,他借着短暂的灯光,给尚不谙世事的妹妹一字字地读,妹妹一声声地哭,他只好合上书,抱着妹妹,拍她小小的身体,给她唱摇篮曲;等妹妹睡着了,他接着没读完的地方,一直看下去。
后来,书不如那时不易得了;他有了自己的书房,增添了许许多多、各类作家、各类理论的书;随年纪渐长,《安徒生童话》显得幼稚,不符他的身份,他小心翼翼地怀抱着这个秘密,一如那时的畏缩身形,像一个得着糖却不愿分享的小孩子,只在独处时,拿出来舔两口,再珍惜地揣回去
旧版的《安徒生童话》收录不多,他很快看完,抱出大提琴来试音。这时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发信人郑稚初,内容是一通醉醺醺的胡言,主旨就是骂他。
石故渊给他回:到家没有?
等了许久没有回复。石故渊趁着意犹未尽的余味,又回了一句:晚安。
郑稚初脑筋迟钝地醒来,窗外艳阳高照,是一个和暖的晴天。想起昨晚的酒席,他又骂了声“Cao”,载歪个膀子冲了个热水澡,然后赤\裸着身体出来,任由身后的榉木地板留下一痕水泽。
他从冰箱里拿出牛nai,拧开瓶盖直接喝进肚子。冰冷的ye体像剑的冷锋,刺入他的腹部。郑稚初揉揉肚子,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本市新闻正在播放恒宇集团的丰功伟绩。恒宇的正牌老总石故渊没有出镜,反倒是副总唐军出尽了风头。
郑稚初冷眼盯着接受采访的唐军,话里话外压抑不住的自我陶醉几乎酸出了屏幕,将恒宇迄今为止的成绩全部据为己有。唐军这人郑稚初了解过,他的野心绝不会允许自己屈居人下。当初矮石故渊一头,是因为石故渊不仅持股百分之五十一,后头还有郑中天坐镇;且恒宇刚开始的绝大部分生意订单,要仰仗于和腾空的互利互惠,石故渊就是腾空的最佳代言人,可以说,如果没有腾空的支持,恒宇绝对做不到现今的辉煌。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郑中天的死动摇了腾空的根本,为了一纸遗言,恒宇那边,石故渊干脆做了甩手掌柜,才有唐军小人得志的机会。郑稚初听职员叨咕说,一些腾空的老客户,纷纷转投到了恒宇麾下,开始郑稚初以为是石故渊乘人之危,后来刘勉亲自去拜访了几个老客户,唐军这个真小人才渐渐浮现在郑稚初眼前。
想到这,郑稚初不自在地换了台——某些事他是冤枉了石故渊,但昨天!昨天一定是石故渊有意报复!
他咬牙切齿地摔掉遥控器,去充电板检查手机信息,一眼就看到了石故渊两条堪称柔情的蜜语。他强忍着胸中波涛,尽量无视,思前想后,给何同舟去了电话,慰问慰问戴晨明的伤情。
要说戴晨明也够憋屈,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他爸为了往上爬,他们全家就不能得罪京城的龙爷爷龙nainai们。郑稚初他惹不起,成天被损他也认了,这次却险些被开了瓢,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郑稚初没能忘却戴晨明的利用价值,与何同舟通过电话,他拎着个果篮,到戴局长家里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戴局长没在家,温文尔雅识大体的戴夫人接待了郑稚初。戴局长和戴夫人对儿子与郑稚初交好,很是乐见其成,这一次的冲突,便被他们归类为年轻气盛、小打小闹,所以戴夫人没理睬儿子的一哭二闹;恰有何同舟担心二人再起冲突,自告奋勇再来探望,戴夫人像放羊似的,把三个人凑成一堆,关去了戴晨明的房间。
戴晨明捂着厚实的白纱布,不情不愿地跟郑稚初说:“亏你还知道我这脑袋是拜你所赐。”
郑稚初一如既往地眼高于顶,腔调拽得令人生厌,却能神奇地拉近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