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候,胥帝寝殿的太医进进出出,落雪密集,清晨早醒时能听到宫人扫雪的声音,扫帚枝条划过经年的地砖,被风雪卷散后落入耳中,格外好听,仿佛是瞧见了高墙外街市情景,各家各户,各扫门前雪。
因为胥帝需静养,皇子们每日的晨昏定省便免了,谢凛祺裹了大氅,在庭前望落雪,身旁燃两盆银炭,同小贵子说话。
“听闻西边宫里头的贤妃娘娘病了?”,谢凛祺拿银钿挑通红的炭,在空中呼出一片雾来。
“回殿下的话,奴才昨日给皇后娘娘请安时,贤妃娘娘宫里来报,道是感了风寒,能不能免了晨昏。”,小贵子结果谢凛祺手中银钿,拨弄炭火,挥去燃透的灰末,答道。
宫苑一角的松枝不堪落雪的堆叠,掉落入雪,发出细微的声响,干枯的断枝淬了雪的寒色,明晃晃地扎人眼,谢凛祺闻声去瞧,望向胥帝宫殿方向,叹息道:“今冬,当真磨人。”
“殿下还是进里头罢,着凉便不好了。”,小贵子瞧着愈大的风雪,出言道。
谢凛祺又瞧了一眼方才断枝之地,一层薄雪已将断枝掩盖,不由得抬眸望起漱漱而落的雪,密集恍若没了尽头,叫人不知时辰,谢凛祺莫名生出几分倦意,懒懒道:“七皇子是何情形?”
“奴才听闻,七殿下已在北方暗中召集兵马。”,小贵子垂眼眸,战战兢兢般说着。
谢凛祺轻笑,“呵,他倒是心急。”,拿银钿划庭前的落雪,道:“兵部尚书可曾呈报父皇?”
“奴才不知,只是得了消息。”,小贵子据实回答。
谢凛祺又笑,带了些轻蔑,瞧着小贵子,漫不经心道:“想来也是,父皇病重,旁人不得叨扰。”,墙角的松枝又被压断两道,发出声响,谢凛祺瞧着断枝,眼眸里的东西叫人道不明,冷冽的声音压过雪声:“可是谁又说得准呢,兵部尚书与七弟私下是否见面,是知情不报,还是担心父皇龙体,说不准罢了”
小贵子心中一惊,脑中想起另一事,有些支吾:“殿下,还有一事”
“何事?”
“北方传来急报,蛮帮大肆进犯,粮草吃紧。”
小贵子话音刚落,谢凛祺就皱起眉头,“来犯?”
蛮帮数月前方被陆尧击溃,何以如此之快又大举来犯,恰又逢上胥帝病重,谢凛祺朝深处想去,眉头皱得更紧,神色亦抿起,又事关陆尧,一颗心都瞬间被提起,望着通红的炭火,沉声吩咐:“你先下去罢,把炭盆移入内室。”
内室本就有炭盆,添上移入的两盆,温暖如春,谢凛祺躺于塌上,脑中反复斟酌小贵子的话,谢凛轩莫不是与塞外蛮帮有所勾结?这个念头在谢凛祺脑中挥之不去,闹得他心生烦躁,倦意渐渐消磨殆尽,除却谢凛轩之事,便是念着陆尧,皇城已是落雪寒冷,塞外岂不是更甚。
思及此顿时躺不住,翻身下床,翻出笔墨,唤小贵子磨墨,冬日天寒,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墨磨好,展纸落笔。
提笔写下一个“陆”字,谢凛祺又觉得不妥,换了一张新纸,笔于空中停驻许久,才缓缓落笔。
“宴清亲启,吾今闻北方战事吃紧,蛮帮来犯,念及卿,书信一封。今日晨醒,闻落雪之声,扫雪之音,由是一念及卿,往日一同宫外焚香之遇;皇城落雪,如鹅毛片羽,压落庭院松枝二三,闻断枝之声,由是二念及卿,无缘无由;庭前赏雪之时,闻炭火轻燃之声,由是三念及卿。”
停笔,窗外风雪之声愈重,盖过断枝落地之声,使之只余隐约,谢凛祺却是听得十分清晰,唇角含了抹浅淡的笑意,又提笔写道:“时隆冬严寒,望保重自身,于桃月花开之时,败其军归城见吾。”,落款提笔二句:“书不尽吾意,信不尽吾言,辞今。”,最后两字,是他的字。
这才落笔,一字一字瞧起来,不瞧不要紧,一瞧便觉不妥当,这写的分明是他如何念及陆晏清这厮,当日提日后不必相见的是他,今日书信一封念及他的也是他,岂不相悖,谢凛祺又恼起来,悉索上了塌,听着窗外的雪声,想起当日陆尧的话来,陆尧当日动了气,他能瞧出来,可他能如何?立储之争是胥帝放出,偏又这时知晓他与陆尧之事,陆尧手握重权,便要逼他来说这番话。
陆尧要他守约,他守何约,那是他情不情愿立的约,他不会守,谢凛祺起身下榻,笔墨已干,谢凛祺收起折叠,放入漆匣中。
谢凛祺盯着匣中的尺纸瞧,墨水透过纸张,印出一些黑色痕迹,心口密密麻麻疼起来,天寒地冻,陆尧在北方不知过得何种生活,蛮帮大举来犯,谢凛祺呢喃着这几字,凤眸中闪过寒色,想起他那愚蠢的七弟,试问有谁敢搅引朝中立储之争,稍微一想,便知是胥帝,谢凛轩却是暗中招兵买马,岂不正中胥帝下怀,他最好不曾与塞外蛮帮有所勾结,若真有,且伤了陆尧,那他便饶不了他!
仲春,城中有了些早春的模样,四处铺就星星点点绿意,因为胥帝病重垂危,陆尧回到城中。
谢凛祺知晓此消息却不去寻他,因为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胥帝的病情一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