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一定是没有看懂。或许是“爱”与“生命”两个词在他的语言中太过相似,或许是维渥式的松散语法太有模糊性,或许他读到的是“安德烈,我活着,我一直都活着”——无论如何,他笑了,说:“我知道,维克多,一直都知道。”
但我却因此更爱他了。
五天的最后期限很快就到了,但审讯者们仍未得到你父亲的效忠声明。安德烈是个真正的勇士,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瘦削、文弱、苍白,却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勇敢。这就是他,挺过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威逼利诱,让折磨他的人感到强烈的危机。
但最后的期限来临之前,他们突然有了个好主意——一个其实早就植根于他们内心的龌龊想法——用最下流、最卑鄙的方式,摧毁他的自尊。刚刚提到过,你父亲很迷人。显然,不止你母亲和我这样觉得。
我把自己发现的这一点告诉了他。他没有惊慌、没有绝望、没有我想象中会出现在他脸上的任何一种表情。你父亲说:“把那个给我吧,维克多。”
我明白是什么意思,当然明白。我一遍遍地重复着、恳求着:“不,我不会的,你明知道我不会的。”
他只是笑着说:“你会的。”
我花了一整个晚上踱步、试图说服他,最后跌坐回你母亲身边,掩面痛哭。我比任何时候都要爱他,所以也清楚地明白,此刻应该做出怎样的抉择。
我贿赂了一个狱卒,从脖子上摘下多年来那从未离身的小瓶子。那只易碎的水晶瓶里装满了透明的ye体,看起来毫无威胁。然后它变得愈发模糊。
他拿到那个瓶子后,我感觉无法呼吸了,像是一直大手紧紧地攥住我的肺部,把最后一丝气体压榨出我的胸膛。我又开始流泪。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候了,可我还没准备好。
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一拿到瓶子就将它服下,而是长长地、深深地呼吸着。他笑着,仿佛身处他和梅琳达蜜月计划中的大什格群岛的海滩、你们家后院中那片盛放的薰衣草中……像是十几年前,我、你母亲和他一同散步的、布满落日余晖的训练场地。
那时,梅琳达突然停住脚步说:“见鬼,我必须得跟你结婚。”安德烈说:“除了见鬼以外,我都同意。”
我站在他们身旁,看着余晖打在他们扬起的嘴角上,居然从内心底为他们高兴。我本以为自己做不到的。
艾嘉,你父亲是个热爱生命的人。无论是奥哈的、维渥的,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时刻,他决不会放弃任何一条生命。这就是为什么他“背叛”了奥哈,这就是他与自己深爱的土地决裂的原因,也是这么多年来,我和你母亲锲而不舍地努力着的原因。
我们没能让他看到大什格群岛阳光明媚的海滩,花园中盛放的薰衣草,没能让他读着霍尔拉终老在炉火旁的安乐椅上,没能让他看着你成长为现在这样优秀的人,我们不能让别人也遭遇到这样的遗憾了。
终于还是写到这儿了,艾嘉,或许你注意到我的笔迹开始颤抖。剩下的事我宁愿一辈子也想不起来,但我还是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我要告诉你,你的父亲是怎样面对死亡的。我要告诉你,他并没有抛弃你们,他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任何歉意——他不需要对任何人、“任何人”,艾嘉,道歉。
那些审问他的人走了进来,我们可以从中辨认出一张老友的面孔。你猜得没错,他就是这个龌龊计划的提出者——我们学生时代的死对头,现在的皇室安全部部长约瑟夫·达曼。他再次询问安德烈是否有意愿改过自新、效忠祖国、为自己的背叛道歉,你父亲又重复了一遍他从未更改过的答案:“不。”
我看着他们越逼越近……约瑟夫撕碎了他身上褴褛的囚服……安德烈早就含在口中的瓶子并没有使他的嘴型有任何含糊,他说:“维克多,谢谢你。”
忽然,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一切——我降生、长大、认识你母亲、在陆军学院学习、认识安德烈……整个二十年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能听到这样一句话。
我——艾嘉,你一定听腻了,但我还要再说一次,更爱他了。
说起来,艾嘉,到现在还没有向你解释你父亲含在口中的玻璃瓶子究竟是什么,对吧。我的疏忽,一谈到他我就停不下来。
那个小瓶子——是个意外。它是你父亲毕生惟一一个有着显著杀伤力的作品,其毒性足可以毒死一头水牛。这是他十岁时用药剂课上剩下的材料配置的,只是为了消灭肆虐在我俩的宿舍中的老鼠。
不得不提上一句,他的本意是毒晕它们。但后来事情开始变得不可控制,给我们看门的大黑狗吃了毒老鼠,倒下死了,眼角流着仍然具有剧毒的黑血。
那时,看着“老伙计”的尸体,你父亲发誓,此生不涉足任何有可能沾上鲜血的领域。他说他太幼稚,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他说,为了这个誓言,他可以背叛一切。包括我,他强调。
的确他背叛了我。他干干净净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这片他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