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
用化形丹勉强化形的小蛇是总角小儿模样,脚下踩着小凳被玄清揽在怀中,青白的小脸还带着病气,一大一小两只执笔的手上下交叠,牵引着笔锋在画纸上留下淡淡墨痕。
“藏锋运笔,笔锋藏而不露,横行无往不复,竖行无垂不缩,故为‘一波三折’。”
小蛇学得很认真,也十分聪慧,没一会儿就自己握着毛笔像模像样的画起来。
玄清松开他,后退一步,原本朦胧的画纸突然清晰,画面上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这不对,他明明记得,讲解笔锋时他们应该一起作了一副山水人家。
一恍神间,他已到了小蛇对面,盘膝而坐。
“一,二,三,四,五”小蛇伸出细细的手指,虚点着他的衣衫,语气娇憨,“师傅,你到底穿了多少层啊,弟子都数不清。”
“十二层。”他回答。
“师傅不畏寒暑,为什么要穿这么多衣服呢?”
“为师身为观天观主,理当如此。”这十二层衣服,每褪去一层,就代表离心魔又近了一步。
“又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啊。”小蛇说话时手中毛笔不停,画像已经完成大半,低声抱怨道,“总觉得脱起来会很麻烦呢。”,
玄清记得,那时候他就很疑惑,小蛇为什么说的是“脱”,而非更麻烦的“穿”,但他没有问。
“为什么是脱?”现在他问了。
“因为,”小蛇抬起头,竟是一双橙黄的蛇类竖瞳,“穿与殷某无关啊。”
从眼睛开始,小蛇的脸慢慢变形,眉毛变得细长,鼻子愈发挺拔,嘴巴逐渐变大,眼旁一块暗青色蛇鳞
玄清不知从何处抽出宝剑:“殷日!”
蛇妖仍穿着身死那日的暗青色长袍,衣襟松散,露出健壮的胸膛与整齐的腹肌,笑容妖异邪气,一步一步向老道逼近。
“站住!”玄清一剑横扫,诛仙剑下,直要将蛇妖拦腰斩成两半。
但,剑停下了。
蛇妖什么都没做,他只怔怔望着老道,眉眼间开倾世桃花。
玄清持剑的手颤抖着,似乎诛仙宝剑重逾千斤,明澈通透的道心也无法驱使。
“师傅?”
他突然又变成了小蛇,清俊少年穿一身雪白雪白的道袍,衣襟严严实实的压到喉咙,长及小腿的广袖用银色丝线细细压了暗纹,竭力维持端方却难掩眼中欢喜,“师傅你看,合忧师兄帮我做的衣裳,好不好看?”
他张开双臂,旋转如飞,雪白的法袍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如同一场深春的花雨。
不,这衣裳不是合忧做的。
明明是他,闭关时为了静心
玄清强压下心口的悸动,冷声道:“走开。”
静心,静心,他根本没有静心,反而不知不觉,越陷越深。
小蛇没有走,他步步逼近,脸上带着佯装的清纯与关切:“师傅,你怎么了?”
玄清后退,示敌以弱。
但他退得慢,小蛇进得快,他们终究相遇了,小蛇那只曾经被包裹在他的手掌中的微凉的手,握住了他持剑的手腕:“师傅,不要讨厌我啊。”
玄清动弹不得,明知是心魔,无力破除。
小蛇衣衫不知何时变了,或者没有变,他只是在外面添了一件红纱,红纱上用鲜红的细线绣了无数蜿蜒红丝,像蛇,更像蛇身上的花纹,像殷日!
是的,他们的本质如此相似。
玄清是知道的,却选择姑息,对此视若无睹。
小蛇的头慢慢靠近他的颈窝,撒娇般蹭了蹭:“师傅很喜欢我的,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但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吧。”
他喜欢他吗?
玄清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你是我的徒弟。”
“嗯,师傅最喜欢您的小徒弟了。”
殷红的小口微微张开,凑向他脸颊
玄清猛然推开他,手中诛仙剑再不犹豫,一剑斩下!
他毕竟是观天观老道,区区心魔,尚不能将他就此降服。
小蛇被从中劈开,烟消云散,消逝之前,嘴角的笑容依旧妩媚而张狂,就像殷日死前那一笑。
“师傅,你喜欢我吗?”
~~~
玄清自入定中惊醒,汗透三重衣。
他面前,依旧是悬崖万丈,他身后,是观天观千年传承。
他盘坐其中,进退不得。
天道是什么?修真所修的真实是什么?古往今来,无数人说,大道无情。
玄清就是一个无情之人,他端坐在供桌之前,效仿那些土偶木梗,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矜持的微笑,实际上,无物入他心。
可合德,或者说殷日,竟这般轻而易举的突破一切阻碍,成了他的心魔!
他不得不想到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