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正朔,几代天子四处征战,可朝廷至今羸弱。光是大江以南,就有岭南,粤北由蛮夷占据,大河以北又有陇右,幽燕二州为胡族及藩镇控制。被视为我朝之耻的,就是先帝轩辕弘毅御驾亲征陇右的突厥部,却险些全军覆没,就连先帝自己都差点被俘,最终抑郁而死,还落得个“闵”这么个近于恶的平谥。而原本的京畿要地凤翔府,尤其是长安则几乎被荡平,禾黍丛生,一片萧条。当朝天子轩辕简吸取其父教训,以和柔治国,休养生息,加上其身体羸弱,于是内政外事都交由心腹,渐渐地,君轻臣重,朋党盘杂成了新的痼疾。
周琦所要去的北疆,即是陇州,在天启疆域的最西北,西联回纥,北抵突厥,风沙四起,苦寒人稀。当时大战之后,轩辕弘毅把陇州交由自己最不受宠的儿子驻守,封为靖西王,世袭罔替。第一代靖西王携带家眷妻孥远渡关山抵达之后,没过多久就薨了,朝廷的祭文说他是尽心竭力,为国尽忠,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他的真正死因若没什么不方便明说的内幕,恐怕就是水土不服加上郁结于心了。
顾秉虽和周琦也不算是生死之交或是知音好友,但毕竟从江南道一起投考又同科中第,加上他本性醇厚,不由得心中一酸,执着他的袖子,默然不语。
周琦也有些动容,拍拍他的肩膀:“我是去给靖西王当幕僚,又不是去战场杀敌,勉之,你不用为我难过。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日后的事情到底会坏成什么地步,你我都不清楚。看淡点吧。”
顾秉看着他,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处处透着古怪,却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只扯扯嘴角,随手从曲水流觞捞起一个杯子:“周兄,小弟且祝你平安福寿,到了那边事事顺遂。”
周琦定定地看着他,也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又说道:“我都唤你勉之了,你就不必再如此生分,叫我的表字吧。我的表字知道的人不多,京城怕是只有你一人了。”
顾秉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周琦清清喉咙,难得地有些不自在:“凤仪。”
顾秉抽抽嘴角,但还是开口了:“凤兄。”
周琦抬头望天,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击掌,然后一个有些轻浮的声音传过来:“刚刚是这位仁兄捞起了杯子罢,那便赋诗一首,让我等领教罢。”
周琦很快反应过来看着顾秉,顾秉也低头看去。说是杯子,却用Jing致的白瓷所烧制,极其轻巧的一个小碟子,故而能浮于碧波之上。白色的瓷身上有小小的一朵红莲,捞到这杯酒的人,按照规矩,便要当众作诗。顾秉觉得自己心跳如鼓,头上不禁冒出了细汗,低着头都可以感到四周好奇或带着恶意的注视纷纷集聚到自己身上。
顾秉叹口气,做了个揖:“抱歉兄台,在下是不慎捡到这个杯子,而在下不善辞赋,若是勉强,恐怕让诸位见笑。还是算了吧。”
那人轻笑了下,顾秉低着头可以看见他手中的山水扇上描金而成的烟云宫阙。
“这里都是两榜进士,我没记错的话,春闱诗词必考吧?”
顾秉哑然无语,僵立在那里,周围已经有些倒彩声,周琦看不过去,皱着眉头开口:“我这位兄弟自幼寡言,确实拙于诗词,但胸有丘壑,策论做得好所以中举,有问题么?”
那个人看着顾秉却对周琦言道:“周琦,江南道黜置使周端次子,已经致仕的中书省宰相王博之外孙,乌衣门第,江东豪门莫过于此。却要去靖西王那里当幕僚,就算是第三甲出身也不用如此自轻自贱吧?”
周琦只觉得那句“自轻自贱”刺耳,已然是冷了脸色,就要还嘴。顾秉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摇摇头,看向对方:“我做便是了。只是文辞拙劣,还请诸兄原谅则个。”
那个人微微颌首,饶有兴味。
顾秉看着对方,和声音一样,长相实在是过于华丽了,甚至有些扎眼,锦衣华服,坠饰的任何一样玉件都比自己身家性命值钱百倍。顾秉不是世家子弟,没那么多放不下的尊严体面,而对方虽然态度轻狂了些,说的却也是不错。
顾秉嗓音有些干涩,就着僵立的姿势开口:“词牌,钗头凤。晓风骤,残花落,困掩黄卷听落雨。人难寐,夜已休,几番寒暑,犹解东风。默,默,默。清宵冷,薄衾寒,少年子弟江湖老。天涯远,形容瘦,故土仍在,重洋难渡。错,错,错。”
还没念完,就有很多人开始起哄,嘘声一片。顾秉低头,所有情绪隐藏在麻木的表情后面,他知道,这种情况,只要自己不回应任由他们嗤笑,等他们消遣完了觉得无趣了,自然会散去。
确实,很稀松平常的一首词,还化用了很多前人的诗句,听过一遍,几乎没几句能记住的。周琦听到“天涯远”,就觉得心中恻然,冷冷看了挑事者一眼:“阁下真是闲得慌。走,勉之,我们找个地方叙话。”说罢,拉着顾秉就走。
顾秉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往前走,却听见那个人悠然问道:“兄台高姓哪里人氏?名次几何?”他话音未落,就有几个身材硕壮的大汉拦住去路。
顾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