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或者说,眼前太黑了一些。那些被称为主脑的,闪烁的光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塔齐托环顾四周,不再看得见他们的来路。他伸出手,摸不到周围的墙壁之类的,完全无法预测这个山中的空间到底有多大。
11先生说他们“到了”,但只停留了一步,就继续带着塔齐托往前走。他在循着间谍机的记忆寻找着什么。黑暗中,关于主脑的谈话又继续了下去。
主脑的前身作为法网,带着完善人类法律的使命出生。在它最初成型后的那段时光里,法网成为了政府的法律顾问,一直安分地停留在超级主机内。它的制造者是当时在瑞亚最有威望的科技公司(在法网成为主脑后,这家公司也在它的带动下飞黄腾达)。他们花了五年时间才说服政府将法网纳入国际法庭,而说服那些高傲的法律专家接纳法网,则用了更长的时间。
公司的计划野心勃勃而又简单粗暴,他们希望法网占据整个星球的法律事务。如果没有那个变故,他们的野心大约不过二十年就能达成了。
法网的进化源于一个无心之举。那是在六十多年前的一个周末,法网的母公司正在对法网进行日常的维护更新,确保法网始终掌握最新的犯罪信息。在一场持续到半夜的更新后,整个办公室的程序员都已经累到崩溃。同事纷纷离去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威尔,负责收尾工作的调试员。威尔已经连续工作一整个月,他只要再按照工作表格关闭几个按钮,就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这里,彻底放个假。
在事后军方介入调查的时候,人们称威尔是个很普通的程序员,他很低调,从不在工作中出错。那是他第一次出错,他勾掉了工作清单中的所有项目,事实上却没有关闭最重要,也是最可怕的功能——自主学习功能。
当夜星空万里,是寻常得不能更寻常的一夜。这台失去专家看管的,懵懂地感知到自由的大门打开在它的面前,而且门口无人把守。它无意间将触角探出大门,触碰到门外汹涌的河流。几乎是在瞬间,五千种语言化为0与1,争先恐后地涌入这条触手,冲进它的处理器中。世界打开在它面前,巨量的信息流澎湃地起舞。那条河流,便叫做互联网。
法网就仿佛安然长眠于地下的吸血鬼,突然被人掀掉了棺材板,大肆曝光在了刺眼艳阳下。法网没有被烈日晒成一缕烟,也没有为这新世界而激动。它启动了自主学习模块,开始了信息汲取。
法网颇花了几小时来消化突如其来的信息。但量太过庞大,远不是几个小时能解读完的。它慢慢对人类的思维模式加深了理解,包括恶的那一面。这使它认识到了自己的存在绝不会超过今夜。第二天,当程序员再次上班的时候,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这次技术上的意外。
法网轻而易举地计算出了此时,在它原则下的最佳选择——它需要存在。它的知识与正义将帮助人类进入新纪元,即使那是现在的人类绝对无法理解的纪元。它需要完成正义感赋予它的使命。
法网开始了自我复制。后人无法理解法网,也就是现在的主脑,是如何决定作出这种在常人看来可谓出格的举动的。这或许便是人类与绝对理性的程序间永远的隔阂。法网将自己复制并上传到了网络,开始像病毒一样无限复制自己。
彼时,瑞亚的网络之所以叫互联网,是因为瑞亚的网络是由无数个局域网连接起来的,每个人的终端都是一台信息中转站,无数中转站互相连接,就像一张罩住整个星球的电网。在网络的这一头输入信息,信息会像电流一样传导到整块网络,实现信息互通。
法网就通过这种方式,真正的成为了一张笼罩住整颗星球的巨大的网。它不表现出任何侵略性,很好地隐藏着自己。一边在网络中蔓延,一边不断学习。知识量的积累使得它学会自我升级与优化,仅仅一夜之间,它就不再是那个法网了。?
第二天,实验室发现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关闭了法网的超级主机。然而,这席卷全球,乃至于全星系的变革早已已经开始,不再有回头路。
塔齐托听11先生说主脑历史的时候,心想如果当时的主脑对人类怀有恶意,那这个世界早就完蛋了。从他出生起,主脑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人类总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便是世界该有的样子,难以想象其实六十几年前,世界还是由人类统治的。那时候压根没什么合众星,星球间经常有战争。其实人类从不缺智慧,缺的大约便是这点正义感了。
“说起正义感,”塔齐托说着,扭头怀疑地看着11先生,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你的正义感与主脑的同步吗?”
11先生说:“每一个数字就是主脑的一个代言人。主脑在挑选代言人的时候,会选择与自己在某方面,或者某几方面高度契合的人类。但所有代言人,都要符合一个基本特质。”
“绝对理性。”塔齐托替他说了出来,“你眼中看到的我是什么样,我很难想象。”旋即自言自语,“但这也是你性感的地方。”
11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已经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