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给孙子讲讲古,曾经五代十国的大乱世,曾经赵家先祖们“迫于无奈”做出的各项决策,曾经梦华一般的东京汴梁,埋葬了无数先人的巩县。
官家有一次听到儿子好奇得跟他询问自己名字的来历,知道亲爹这是老来思念故乡,也是担心玣儿将来和他一样于世俗人情方面太过淡薄,心里难免感怀一番。
正好两条大运河--从燕京直达扬州,从燕京转到洛阳再到长安,都已经全面开通,官家领着儿子在燕京做完了新老运河开通仪式,于庆和十一年的开春带着一家人和文武大臣们坐船南下。
和亲爹一样走到哪里都是茁壮成长的小太子经常跟着亲爹去卫县偷懒玩耍,跟着翁翁在运河上吃吃喝喝,对于大海和运河熟悉得很,对于老百姓的真实生活习惯也并不陌生。可他还是被大江南北差异不小的风土人情、人文世俗给惊到了。
大船一路南下,小太子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把一船的人都吓得躲避三舍。然后他就认准了亲爹,因为官家最是耐心细致,从不扯天扯天地忽悠他。
从来都和儿子像好友一样平等相处的官家全程微笑着,用鼓励赞赏的表情听着他不大清楚的描述各种问题,不管多么的幼稚可乐,都是浅入深地逐个解答,解答不出来的就直接大方地承认“爹爹暂时也不知道,有待研究。”
跟着官家南下的太子老师们,文武大臣们看到官家对待太子的态度,包括太上皇,太上皇后,圣人,宫人侍卫们,都对官家的修养感佩不已。
想想他们自己平时在家里对待孩子的态度,即使没有和其他无知的人一样,自以为孩子小就任性的忽悠哄骗,甚至对着孩子烦躁地发脾气,却是绝对没有官家的这份细心平等。
众人发现了小太子跟着官家多学习很有必要,一边调整自己对待太子的教学态度,一边放开胸怀游山玩水,空闲的时候就跟着参与他们的父子讨论。
王安石大人笑着说道:“一直猜测官家在经筵讲学上是偷懒的,果然如此。”
苏轼大人也是深有感触,“官家在日常事务和经筵讲学中应该是有意识地收敛。不过这样也正常。官家说的太多估计大人们都会听得云里雾里。”
跟着小太子一起听官家讲了几场的青木老师赞同的点头,他们几个人都没有小太子理解得利索明朗。
晚饭后圣人扶着太上皇后来到甲板上散步,婆媳俩隐隐约约的听到船头官家和太子讲学的声音,走过来后又看到他们周围围成一个圈儿的大臣和老师们,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圣人觉得,官家就好像一个宝藏一样,一个活的宝藏。在你以为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做到了身为人子,人夫,人父,“官家”的极致圆满,因而满心满眼地满足的时候,他又理所当然地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太上皇后望着和他们出发去燕京的时候一样,日日夜夜流淌不息的汴河水,在心里小小的感叹一声,很是期待地对儿媳妇说道:“等到了汴梁,让玣儿看看他翁翁和爹爹出生成长的地方,他一准儿高兴。”
圣人轻轻地笑,“儿媳也想念汴梁。儿媳走出家乡,走出山林,来到繁华梦幻的东京汴梁的时候,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那浓浓的盛世风景,当时的震撼之情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不是?那时候啊人人都想朝汴梁跑。”太上皇后的语气里满满的怀念,“燕京和汴梁不一样。燕京更大气恢弘,没有梦幻的味道。”
“不过这样更好。”太上皇后真心地觉得现在的日子更好,大宋收回了燕云十六州,大宋人哪还需要天天做梦?
不管是梦里的纵马关外,还是梦里的纸醉金迷,终究都是梦而已。
所有从汴梁出来的人都对着和往昔一样清澈的汴河水感怀,脑海里回忆着他们在汴梁度过的童年、少年、青年,大半生的时光,情不自禁的面带微笑。人间五月天里,龙舟终于顺着新运河到了汴梁的时候,多少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上皇老两口自然也是泪眼朦胧。
孝顺的小太子并不懂得什么是欢喜地哭出来,他只知道自己哭的时候是不高兴的,小伙伴们哭的时候是难过的,疼痛的。所以他拉着翁翁和婆婆的手轻轻摇晃,小声地说道:“翁翁不哭,婆婆不哭。”
不哭就不痛痛,也不难过了。
“不哭,翁翁和婆婆不哭。”太上皇蹲下来看着孙儿白胖的俊脸上微微蹙起的眉头,又是哭又是笑。
太上皇后发现儿子儿媳妇担忧的目光,缓了缓情绪,接过儿媳妇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确实不应该哭,应该欢喜才是。”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大唐诗人杜甫的这首回乡诗,可谓是道尽了回乡之人心里的满腹心酸和兴奋之情。阔别十年后回来,如何能不高兴若狂?
不光他们哭,迎接他们的汴梁人也哭-看到白发苍苍的上皇和娘娘哭,看到长大做了父母的官家和圣人哭,看到白白胖胖的小太子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