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蝶恋花:姐夫vs小姨子(4)偶尔也要吃口素。</h1>
有宾客看到陆维钧来了,遥遥地举杯致意,陆维钧举杯还礼,一番觥筹交错后,他引白茶去见今晚的主角——英国汇丰银行的在华的执行董事,史密斯先生。
“您好,史密斯先生,在下陆维钧,忝居上海镇守使、浙江督军,这位是白茶小姐,我的翻译。白茶小姐,这位是史密斯先生。”他简单地做了引荐,便聊起了一些长家里短,问候史密斯先生的夫人、孩子,可都好?在上海可吃住得习惯?是否去了上海几处有名的景点游览?更毛遂自荐,说他近日正巧得空,若史密斯先生不弃,他可开车带史密斯先生去周边几座城市转转。
白茶惊讶于陆维钧话语里的小心翼翼。这和她认识的姐夫完全不同,她一直以为姐夫虽然沉默、话少,却毕竟是一方统领、领兵数十万,自有一番骄傲在,原来他也需要喋喋不休、巧言令色地讨好一个人,还是一个洋人,一个行商的洋人。白茶心情复杂,但是她相信陆维钧有他的苦衷,便也只微笑着、耐着性子翻译,配合他作出一副热心、好客的模样。
幸好这个洋人是个识趣的,并未给他们什么难堪,反而赞美白茶的美丽、夸奖她的英文发音地道,调侃陆维钧眼光甚好,竟能寻到这样一位佳人当助手。
一切都非常顺利,甚至,宾主尽欢,直到——
直到陆维钧压低声音对白茶说:“请给史密斯先生翻译一下,新政府有意以关税、盐税为担保,向贵行借款一千万镑,若贵行肯借,其余附加条件,都还可以再谈。”他的表情轻松,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说出口的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白茶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茶茶,有什么问题吗?”陆维钧又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白茶淡了笑容,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愈发觉得可笑,她腾地把酒杯塞还给陆维钧,就说:“对不起,姐夫,这句话我不会翻译,我觉得我恐怕无法胜任后面的工作了,失陪了。”她提了裙摆就往孔雀厅外走去,也不顾一路碰到、撞到了谁,她只觉得这厅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窒息、让她觉得恶心,什么十里洋场、什么衣香鬓影,自诩高贵的人们披了华衣,行的却都是买国卖国的肮脏事情——便和她那位自诩高贵的父亲一样。
陆维钧察觉到白茶的情绪不对,一下子揪紧了心,也顾不得要办的事情了,道了声“失陪”便追了出去,终于在外白渡桥上追上了她。他拉住她——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奉命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吗——却仍耐下性子来柔声哄她:“茶茶,怎么了,怎么突然闹脾气?”
“呵,姐夫,我闹脾气?”白茶甩开他的手,愈发觉得荒唐。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仿佛从不认识他似的看着他,她每退一步,陆维钧的心便往下沉一分,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大,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和他梦里的、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姐夫,你怎么可以这样?”“姐夫,你好恶心。”
陆维钧的心猛地涌起一阵剧烈的痛,痛得他的眼睛都忍不住泛红了。他张了张干燥的唇,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似的,只敢垂了眼睛,在心底狡辩:他没有,他没有,他连他喜欢她都不敢和她说,又怎么敢做出些别的事情招来她的厌恶呢?
“你知道吗?你这么做,是要掐住中国人的脖子,把中国人都给掐死。”白茶犹愤愤,说她偏激也好,说她倔强也罢,但是这件事,是大是大非的事,但凡是个中国人,没有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就不能当作没有看见,知道了就不能无动于衷,“新政府为何要向洋人借款一千万磅,你不是不知道……美其名曰是要处理善后事宜,实际是为了铲除异己、巩固统治罢了。新政府根本是想再建一个新王朝,而你,上海镇守使、浙江督军,却心甘情愿地当他的走狗,买国卖国,为了一己之私,陷中国人于不义。”
“不,我只是……”陆维钧下意识地要反驳,白茶却根本不想听,她举手示意他住口,只问他:“洋人如果提出要稽核关、盐税,提高税率,你打算怎么办?洋人如果提出要干预中国实业、以后凡中国人办厂、只可聘洋技师,你又打算怎么办?”她说这些的时候,仰长了颈,不屈不折,不卑不亢。
她说得不疾不徐,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明明那么一具弱小的身躯,其中却仿佛蕴藏了一座火山、不、一只凤凰的力量,她一慷慨发声,那只凤凰便挣脱她的身躯飞了出来,盘旋翱翔,赤羽遮天蔽日。
她穿着绛红色的洋裙,整个人在夜色里熠熠生辉。陆维钧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她与别的女人最大的不同、也是她最迷人的地方,她有眼界、有见识,她看得透过去,也猜得透未来,她就像座灯塔,牢牢地立于船港,哪怕她成天弹琴、读诗,看上去和别的闺阁小姐一般无二,她也永远知道她想做的是什么,她信奉的是什么,她的光要照向哪里。她有自己的信仰——从不用男人来告诉她。而他,是个迷途的旅人,情不自禁地就会被她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