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长明灯,应有上千盏,风这么大,竟没一盏熄灭,连灯火都没动一下。
长明灯的正中空了片地,中间有个墨发白袍的男子盘腿而坐。他在低念着甚,微微抖动着身子,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李五更踩着软土,沿着唯一的路进去。
“云舒之。”他轻喊。
可那人似是没有听到。
夜半微冷,梦醒时分。李五更大汗淋漓,猛然惊起,痴痴抱着腿坐了大半个时辰,又迷迷糊糊地倒下去继续安睡。
翌日村里来了演皮影戏的,孩子们高兴坏了,成群结队地疯跑,时间还没到就搬着凳子早早去等着。吃过晚饭李五更也带着何宝云去凑热闹。
高三尺宽五尺的亮子早已架好,艺人正在后面侯着,他宝贝似的拿出行头,Jing心准备。
待时间到,点上油灯,他隐在白色幕布后,一边Cao控皮影出场,一边随着乐声唱和。
众人拍手叫好,巴掌打得手心发麻。白布后艺人心生愉悦,越发卖力,薄薄的纸人像是活了一样,惟妙惟肖。
场地里热气、火气、喜气纠在一块儿,李五更思绪渐远,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待他有知觉时,众人已作鸟兽散去。何宝云问他皮影戏演得好不好看,他答好看。何宝云又问演得是什么,他答不出来,只搪塞说忘了名儿。
看皮影戏时,他忽地记起小时候自己也带人去看过皮影戏,那人是个娇气的贵家少爷。贵少爷拿了好些瓜果来收买他们,想跟着一起去,他收了吃食便手一挥同意了。
云舒之就是林舒,他知道。
说起林舒时他气成那样,早已被人看穿,只是他不自知而已。李五更也未拆穿,佯作不晓。
童年种种,不过是两个孩子的小打小闹,换成如今,就是借李五更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打官家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少爷。
离中秋已过去十天,听说上边来了信,人不回来了,让另外招个教书先生。
李五更抱着何宝云在新帖的告示前站了半天,酸涩冲了眼,看不清路。人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在外头,不知那个凑热闹的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何宝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懵懂地问:“云先生不回来了吗?”
有几根头发被他扯住,李五更拿开他的手,眸光散乱,思绪肆意远走:“嗯。”
“可是宝云想他了。”
“总会见的。”
夏去秋来,而后寒冬至。泊在渡口的船只相较于平时多了三倍不止,此时热汤热面是最受欢迎的东西。
冬日的冷意浸入骨子里,长时间沾水,手红肿不堪。面庄的生意格外好,食客不断,清早一来,得忙到晚上才能歇口气。
腊月始,一场大雪突至。
临州城鲜少有雪,孩子们不畏严寒,在雪地里奔跑玩耍。妇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但都离不开背后聊别人家事。
李五更从镇上买好年货回来,开门就看见何宝云在欺负混狞兽,这小子正骑在混狞兽身上,口里“驾驾驾”地喊着。他过去把人拧起来:“皮痒了是不是?”
何宝云瘪嘴:“阿宝要和我玩儿的。”
阿宝就是混狞兽,何宝云喜欢它得很,非得从自己名儿中找一个字给它。
“玩儿归玩儿,但下回不能把它当马骑了。”李五更训道。
“哎!”何宝云答得飞快。
“铛铛!”
铜锣声到,舞龙的人到他家来了。说是舞龙,其实就是木棒上套红绸再翻动几下而已。铜锣一打,舞龙的吆喝几句,李五更给了他一文钱。
给了钱铜锣声便歇了,对方又给他说了些吉利的好话,便带着敲锣那人到下一家去。
李五更一面将年货搬回屋,一面嘱咐何宝云不要出去乱跑。何宝云也听话,乖乖地呆在家里。
晚些时候,雪渐渐小了。怕何宝云冷着,李五更又给他添了件衣裳。
过完年孩子们又得去读书了,新找的教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徐记酒家徐九容。李五更知道这个时,不免疑惑,放着酒馆的生意不管偏偏要来教书,何时教书先生这么吃香了?
年三十晚上,李五更又去杨家喝了点酒。杨三水大着舌头跟他说杨志恒他小爹,他只听着。微醺时,他辞了父子俩回去照看何宝云。
不知哪家在放烟花,何宝云听到响声飞叉叉地出来,惊喜得大叫。五彩绚烂的烟花没一会儿就淡在夜空里,李五更将光脚的何宝云抱回屋。
除夕夜家家灯火通明,子时一到,家家户户点燃鞭炮,爆竹声中一岁除,又是一年。
本该欢喜,李五更却压抑得难受,他想出去透透气。
一开门,半年未见的云舒之错愕地站在那儿,手还保持着敲门状。他仆仆风尘,蓬头垢面,牵着匹累得直喘气的马儿。
“来得有点晚,你还肯不肯留我?”
见李五更抿唇不语,他再问:“我没去处了,你留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