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深的窗台上摆着一枝芍药。
打眼一看颜色像是掺了水的胭脂,还缀着晨露卷着边。样貌正妍,不见半点衰败。
窗户大概是前一阵给打破了,被他草草地用报纸给糊了起来。昨夜风大,吹了个里外通透,呼啸的风不停地往他被子里灌,付深翻了个身,用厚被子把自己蒙了个严实。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中穿插进自己的长发中,随意地撩了一把。自从他加入星盗之后,便再也没有留过长发。骤然间头上的分量加重,有些不太适应。
他花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静静地躺在床上,才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年前的事实。
他本来应该在几个星系之外的一处荒星上,刚刚送走了勉强算得上和他相依为命几个月的家伙。不是他太没有礼貌,而是他确确实实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付深曾经问过。
然而那人眯着眼睛,叼着烟头,说道,鄙人姓程,大名程富贵。
以那货不着调的脾性来看,十句话也崩不出一句真话。“程富贵”这随心所欲的名字,八成是他掐着指头算出来的,第二天就变成“蒋爱国”了。
荒星上只有他们两个会喘气儿的,平素来也都是“喂”来“喂”去,两个人撸起袖子干起架来,恨不得骂个天翻地覆,把荒星表层那点土都全给撅起来。
付深通常是打不过的。“程富贵”同志据说是个退役军官,就付深在星盗堆里混了近十年的眼光看来,这人最起码也是个高级军官。他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许多都是不可逆转的,治疗仓都救不过来。以他的视力为例,五米之外人畜不分,两人相处了一周他还一直以为付深是个姑娘。
他自称是来享受人生的,带来了大半辈子的积蓄。积蓄什么的付深是没瞧见,但是烟却看到了。那人是个老烟枪,肺都快咳成筛子了,还要抽。
他自己还特别自得其乐,说他要是哪天连烟都抽不了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他成功应验了这句话。半只脚都踩进棺材里了,还硬是让付深给他点了支烟。
最后一支。
自从遇见“程富贵”以来,付深没少被他坑。这荒星野岭的,人没有,连信号也没有。在付深来之前,他唯一那点娱乐活动就是蹲在地上玩泥巴。在付深来之后,档次升级,变成了玩付深。
这人怪混账的。仗着自己比付深年长几岁,成天“毛头小子小屁孩”的喊人。付深要是但凡有揭竿起义的苗头,他就要坏笑着捂着胸口,大呼养了个没心肝的,他家豆豆都比付深有情有义。
——豆豆据说是他以前养的一条土狗。
付深就没了脾气。他当初在星舰上受人攻击晕了过去,穿着防护服抱着半片残骸不知道在宇宙里飘了多久,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当代奇迹,绝对能载入史册。是这人救了他,也是这人没日没夜的照顾他。付深自觉人美心善,只好捏着鼻子受了这人的狗脾气,还顺道给他收了尸。
直到这人死后,他才知道“程富贵”也是个虫族,满打满算和他称得上是老乡。
虫族也是一个类人种族,生活在第七星系。与常人无异,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身体上会有大片的花纹。有点像纹身,颜色因人而异,位置也是。付深的就在锁骨周围,银白色的纹路像是狭长的花瓣。而雌虫的花纹,一般只有在情绪有波动的时候才会浮现,比如大喜大悲,再比如死亡。
付深知道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早发现就好了,还能趁机行使一下性别优势。
不干别的,只要这人别小鬼长小鬼短的就行。
性别差异是虫族在第三次星际大战产生的历史遗留问题。
相较雌虫而言,雄虫的身体更加孱弱,不适合参军打仗,在战争中属于会被提前抛弃的那一批次。更有甚者,一些军中雌虫扯着军队需要的由头,对着不少沦陷区救下的雄虫行不轨之事。
这些状况屡见不鲜。战乱时还好,战争为大,没有时间整顿其余的纪律问题。结果就是,在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事结束之后,雌雄的数量差异已经大到产生恐慌,不少在战争中存活下来的雄虫也对雌虫满是恨意。为了维护雄虫权益,雄虫保护协会应运而生,将雄虫受过的迫害一笔笔与议会清算。
为了安抚雄虫,不得不许诺下种种福利,而物以稀为贵,在这种大环境的影响下,渐渐形成了雄尊雌卑的社会体系。
不过这些和付深关系不大。
他还没满20岁就已经离开了虫族,之后的十年间各大星系都去过,就是没回过第七星系。他活到这么大,唯一接触过的雌虫就是“程富贵”。还是因为他睡觉时不太老实,不小心碰到了对方,被他掐住脖子按在身下。
不堪回首。
他回忆了半天,发现两人在荒星打打闹闹地那些日子都有些模糊了,像是梦一样。
而一切也都重新回档,他又回到了这个贫民窟小破房子里。
他训练多年才练好的身材也都不复存在,又成为了一个又矮又瘦还没成年的豆芽小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