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将窗子关上,回身唤道。乍听见这有段日子没听着的幼时的称呼,蒋钰下意识应了声,却听顾连卿道:“桌上的奏折你帮我瞧瞧,若是没甚大事你便处理了吧。我去看看阿修。”说完,不等蒋钰做出反应,便进了一旁的小门,待他出来时,却褪去了龙袍,换了一身从前的衣裳。
看着他那一身月白色长袍,蒋钰忘了反驳,只问:“这是作甚?”
手上整理着衣摆,顾连卿回道:“阿修不喜欢我穿龙袍。”
“哦。”蒋钰指指他的发顶,“发冠是否也换一下?”
摸上发顶的发冠,与那一身龙袍相得益彰的明黄色泽,衬着此时的一身月白却有几分怪异,顾连卿将其卸下,黑发顿时散落下来。一时寻不到其他发冠,顾连卿瞟到蒋钰头上。蒋钰也不过十七岁,还不到弱冠之年,仍是用的发带与发簪束发。见他瞧着自己头顶,蒋钰身子不禁稍向后倾:“看什么?”
“发带借我用用。”说罢,直接伸手去解,还不待蒋钰闪躲,那条深绿色的发带便到了顾连卿手中。无奈地将落在额际的头发扒到耳后,不留神露出了额角的疤来,蒋钰摇着头看顾连卿束发,“你待尹修,若是有待我时一半的蛮横,如今也不至于一个在门内,另一个被关在门外了。”
“他心里不舒服,一个人静静也好。”将头顶的发用发带束好,其余的散在脑后,恍然间倒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我去了,你也甭闲着,我回来之前将那一堆奏折批完,否则你今日便在这御书房待着吧。”
“凭什么!你才是皇上!”
走到门口的顾连卿回头:“都说了不必在意繁文缛节,你我既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奏折我批得,你自然也批得。”
蒋钰起身,站的恭恭敬敬道:“皇上,您这么做,有失体统吧。这奏折哪是微臣能看的?您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再者,咱们既是君臣,这所谓繁文缛节该遵守的还是不能坏了规矩,您看······”
“既是君臣,朕命你批,你批便是。”顾连卿沉下脸,不再与他周旋,抬脚出了门去。迎面而来的风吹的脸颊一痛,果真一场好大的风雪!
廿二那日一早,尹府失火的消息传到宫中,尹修赶去时,只能看见尹府烧得残败的废墟。自这日起,他便似失了魂一般,独自一人守在父母的灵堂,谁都不见。
这灵堂自然是指设在宫中的那处,不过宫外边尹氏一族也为尹家夫妇设了灵堂。尹太傅一脉只剩了尹修一个,出事后又魂不守舍的,族中长辈们便与宫里派来的人一同替他处理了尹府众人的身后事。除去廿四那日出殡,尹修出宫为父母送丧外,便再也没见他出过门。
饮食、睡眠等等皆与往常一样,只是一旦醒来,头一件事便是去灵堂守着。为父母守灵时,大门紧闭,顾连卿几次求他开门,他都没有理会。
登基之后,顾连卿的寝宫便搬去了碧霄宫,先前尹修入宫待的那段日子也是与他一同住在这处。自打尹府失事后,顾连卿将宫中一座闲置的宫殿改成了灵堂,尹修便住在了这里。算起来,这几日除去尹修出宫送丧那回,顾连卿其实已有将近七日未见过尹修了。
改作灵堂的宫殿原先名为欣然殿,乃先皇一位妃子的寝殿,先皇驾崩后,太妃们便住到了别处。先前那位妃子颇得几分宠幸,这座欣然殿也算得上热闹,可如今却冷清的只剩下漫天遍地的白雪,如蒋钰所说,看着几乎要叫雪给埋了。
进了大门,眼前偌大的庭中连个人影都没有,顾连卿在庭前站了片刻,踏上台阶,伸手轻轻叩着门扉,“阿修,下雪了。”
等了良久,门内才传出尹修的声音,无波无澜,只比从前沙哑了些,“我知道。”
这还是他头一回回答顾连卿的话,心中一喜,顾连卿又问他:“脚上的伤又疼了吗?今日天冷得很,添衣裳了没,冷不冷?”
又是等了许久,才等来一句,“不冷。”
“那便好。”顾连卿直接倚着门坐下,不时有雪片被风夹杂着吹送过来,落在他的衣袍上,渐渐便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浑不在意,偏着头与尹修隔着门说话。常常是他说了许久,才等来对方短短三五个字,但比起前几日门内令人担忧的寂静,这情形却是令人欣喜的。
“阿修,”顾连卿轻唤着,“我想看看你,好不好?”
这回却没有回答,又等了许久,动一动腿都没有知觉的时候,尹修对他道:“你回去吧。”
他应着,“好。”果真起身离开。
门内,尹修自蒲团上起身,身子微微晃了两下这才站定。他向门口走去,却没有开门,只是站在那处,静静地透过被打shi的麻纸看着门外,稍显模糊的视野中,一袭月白衣袍的男子缓缓向大门走去,披在脑后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尹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口,便又回了原处跪坐在蒲团上。
向眼前的火盆中投了一把冥币,忽然涨起的火焰将尹修原本就布满血丝的眼映的通红,“娘,你做的千层糕很好吃,你绣的帕子也很好看,我会记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