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是那种很沉的声线,叶小船怔在床边,过了好几秒才冲到走廊上。
单桥已经不在这节车厢里了。
就在这时,卧铺车厢熄灯,周围忽然变得漆黑。
叶小船几乎是以恍惚的状态回到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躺成了现在的姿势。
单桥站在两节硬座车厢中间的连接处。
今天是发车的第一夜,车上人特别多,暂时还补不到票,单桥便和别的没买到票的乘客一起靠在厢壁上。
不熄灯的硬座车厢,一到晚上就成为“人间一景”。
买到票的在座位上睡得东倒西歪,没买到票的钻到座位底下桌子底下,脸贴着玻璃,抱着自己的行李包,和同伴站着相互依偎……也许底层人就是这么擅长将自己搓圆捏扁,困得睁不开眼时,别说是座位底下,就是臭味熏天的厕所、陌生人的裤裆底下,也是能睡的。
单桥没睡,甚至没有坐下。在一帮橡皮泥一般的乘客里,他显得格外突出,一眼就能被看到。
半夜,叶小船在翻了无数个身后,终于穿过节节卧铺车厢,向硬座车厢摸去。
“哥。”后半夜,人困马乏,叶小船压低声音道。
单桥正闭目养神,闻声掀开眼皮,眼底是浓重的倦意。
叶小船又内疚又心痛,“哥,我睡好了,你回去睡吧。”
说着,他伸出手,想拉单桥。
单桥很自然地避开,看一眼时间,“回去。”
叶小船已经来了,又怎么会再回去,“哥,我真的睡好了。”
“我白天睡。”单桥再次闭上眼,“白天就换回来。”
叶小船还想坚持,单桥慢声说:“上火车之前,你说你不会给我添麻烦。”
叶小船一惊,一下子懂了,单桥这是已经不耐烦。
他抿一下唇,“那我回去。天一亮我就来换你。”
“等一下。”单桥忽然道:“身份证带在身上吗?”
“在。”
“给我。”
叶小船一个人漂泊了五个年头,吃过无数与钱相关的亏,十六岁之前力气太小,赚来的血汗钱被偷被抢,抢不过,追不回,还得挨揍。
所以叶小船像大多数穷人一样,对钱、银行卡、身份证看得特别紧,从来都是贴身放,谁也不给。
可刚才,单桥找他要身份证,他是想都没有想就给了。
走在回卧铺车厢的路上,才明白单桥是打算用他的身份证给他补票。
不管是补票还是别的,他都相信单桥。
这种有一个人可以相信的感觉太陌生,太久违,又太美好。叶小船回到床上,一丝一丝地品着这种滋味,觉得比喝过的所有nai茶加起来还甜。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一味甜熏晕了脑子,他蜷缩在床上,竟是渐渐有了睡意。
难熬的长夜终于过去,天亮之时,火车经过一个大站,乘客下了很大一波。
单桥走去乘务室,问是否有空出来的座位。
乘务员一查,笑道:“你运气好,才空出来一个硬卧,还有三个硬座。补卧还是座?”
旅程已经过去三分之一,单桥拿出钱包,“硬卧。”
叶小船醒过来时,车厢广播已经在放音乐了。他立马跳起来,暗骂自己睡得太沉,穿上鞋就想去找单桥,经过洗漱池才想起自己没洗脸,也没漱口。
不想被单桥觉得不爱干净,他只得跑回去拿牙刷牙膏香皂,心急火燎将自己收拾好,赶到硬座车厢时,却哪里都找不到单桥了。
“哥?”有一瞬,叶小船浑身发冷,心脏和从心脏泵出来的血都像是被冻住了。
单桥消失了,他找了五年的哥哥又离他而去。
相逢是假的,共享的一盒nai茶也是假的。
叶小船急急向卧铺跑去,最害怕的是在床铺底下找不到单桥的行李包。
“哎呀,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见叶小船冲进来就跪在床边,对面铺的大姐吓了一跳。
叶小船将床下的行李包拿出来,紧而又紧地抱在怀里。
眼泪啪一声砸在手背上,恐惧却因这一声慢慢褪去。
我他妈蠢蛋!
他在心里骂自己。
哥一定是补到票了,在哪个车厢休息。
强烈的恐惧就像盛夏的飓风,消失之后会留下一片狼藉。
叶小船坐在床上,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彻底平复下来。
放着早餐的推车过来了,叶小船买了一份。
这是他无数次火车旅途中,头一次自己掏钱买火车上的食物。
大姐笑:“饿啦?”
叶小船摇头,“给我哥买。”
单桥在哪节车厢,叶小船根本不知道。但火车就那么点儿长,他不怕找不到。
茫茫人海都找过了,一辆火车算得了什么。
从卧铺到硬座,又从硬座到卧铺,手里的稀饭已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