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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衢并未离开,在车里坐了一宿。
本来是打算回家的,车已经打火,心却似乎不肯走。他握着方向盘,透过车窗,看向住院部的方向。成顷所在的病房没有光亮,小孩儿听话,没有偷偷下床开灯,现在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疲惫地靠着椅背。
对成顷的关心显然已经越界,那份超乎寻常的记挂让他深觉不安。就像现在,他不应为一个床伴留下,却偏偏无法转动方向盘。
曾经莫名觉得与成顷待在一起时,有种盛羽就在身边的错觉。如今错觉越错越离谱,刚才在病房里与成顷对视时,竟感觉是盛羽正望着他。
但盛羽走得那样惨烈,连一抔骨灰,一点念想都未留给他。
是太过思念,才会将成顷当做盛羽?
不对,如果真的那么想念,为什么还会将这份感情转移到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人身上?
成顷不是盛羽。
他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上。
当年第一个诊治他的心理医生说:不要小看时间,绝大部分无法承受的伤痛都会被时间扶平,绝大部分你认为永远放不下的人,终有一天会释然地与你说再见;你会有新的生活,遇上新的钟情的人。只是你现在还无法想象,也不愿承认而已。
那位医生他只去见过一回,激动、愤怒、羞愧,认为对方的每一个字都是放屁。
如今看来,医生其实说对了一半。
前半句是错的,至少在他身上没有实现。盛羽逝去八年,八年前的剧痛并没有因时间而消退。他只是不再像个野兽一般歇斯底里,不再将痛苦展示在人前。他将它们藏了起来,以冷漠作为伪装,只在某些时候撕开伪装,被痛得锥心蚀骨。
但后半句应验了。他确实过上了新的生活,生命里还多了一个新的在意的人。只是这人才刚刚出现,远远取代不了盛羽。但一年之后、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呢?恐怕到那个时候,自己真的会坦然地接受成顷。
也许是时候学着放下了。
如果真的有轮回,盛羽现在说不定已经八岁了。
八岁的盛羽?
记忆回溯,有夏天的浪花,冬季的雪仗,每一帧画面,都是盛羽小时候桀骜不驯的笑脸。
只怪命运无情,造化弄人。
少倾,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看,是沈棹。
?
清晨,护士进病房测量体温和血压,看到成顷的脸色,吓得立马叫来医生。
“夜里没休息吗?”医生翻着检查报告,翻开成顷的眼皮看了看。
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天亮了,还没有离开这具身体。成顷疲惫至极,动一动都觉得难受,耳朵好像被堵住了,听什么都是重低音,各种声响在耳边敲得轰隆作响,没多久就引得头部阵阵发痛。
好在视力没有恶化,昨天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上辈子他视力极好,从来不知道近视眼看世界是怎样,现在知道了,却因为非常不习惯,老是忍不住揉眼睛。
好像揉一揉,就能让视野变得清晰。
突然,抬起的手被抓住,他抬起头,本能地抖了一下。
肖衢竟然又来了,此时正握着他的手腕,表情不善地看着他。
他只能勉强看清。视力不好的人通常喜欢虚着眼看人,但他不敢那样看肖衢,担心被肖衢发现异常,也害怕惹肖衢生气,将他赶回花拾。
活上一年半载是无法指望了,最后剩下的日子,他想平静地留在肖衢身边。
“怎么不听话?”肖衢声音低沉,明显动了怒,“晚上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睡觉?”
“我”他垂下眼睑,不知该怎么解释,想将手抽回来,肖衢却握得更紧。
“我有点痛,睡不着。”最后,他指了指额头的伤,为自己彻夜未眠找借口。
事实上,他的确痛得厉害,但那些痛楚与摔倒、碰撞造成的伤无关,是来自身体排斥而产生的筋骨闷痛。
他不能说实话。
闻言,肖衢眉头皱得更深,心痛与烦闷不断交锋,片刻后将他的手放下,“不要总是拿手去揉眼睛。”
他轻轻点头。
肖衢又问:“你眼睛不舒服?”
他赶紧摇头。
医生在一旁道:“药物对身体有一定的刺激,因人而异,眼睛酸涩、流泪是正常的药物反应。”
肖衢“嗯”了一声,在床沿坐下,命令道:“过来。”
他这才看到,肖衢拿来了一份蛋羹。
蛋羹炖得金黄,香味浓郁,肖衢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递到他面前。
他惊讶不已,半天没反应过来。
“张嘴。”肖衢没那么多耐心,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顿觉烦躁。
他唇角微动,颤巍巍地往前够,含住柔软的蛋羹时,眼眶陡然shi润。
肖衢在喂他吃饭啊。
浑身的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