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殿外的洁白石桥上,袁无咎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白圭,白圭冲着他微微一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袁无咎毕竟也懂得人际之间的礼貌,尤其是官场之上更不是任意挥洒书生意气的地方,因此便也回报以微笑,然而那眼神却十分疏离。
他从同僚口中得知了白圭的消息,据说在户部任职十分积极勤勉,虽然做的是寒门才做的杂事,倒是比寒门出身的下级官僚还要认真,每天早早地过去,晚晚地回家,整天埋头在看不完的历年文件之中,听自己在户部的寒门朋友说,这位京都白玉大有把近三十年的重要文卷都翻一遍的架势,那可是十分令人敬佩的宏图壮志啊!
虽然每天这样努力,然而白圭的仪表永远都是非常端庄的,正七品的墨绿袍服每天都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再看看自己,虽然是从六品的官服,可是因为没有专人熨烫,时常便显得皱巴巴的,从品级上来讲,自己高于他,然而从仪态风度来看,自己却仿佛一个落魄之人,显得十分邋遢。
世家与寒门的区别不需要挖掘得那样深入,就这样从外观上直白地表现了出来,袁无咎感觉即使是世家公子所眷爱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禁军,也比自己的样子要体面一些。
白圭经过他身边,渐渐地去远了,虽然积了一肚子心事,然而父亲对袁无咎的评价仍然浮现在他心头:袁无咎这个人就如同一把锐利的长剑,剑身细薄,虽然锋利却容易折断。
虽然已经进入了朝廷系统,然而袁无咎仍是那样犀利,不肯通融,那一种愤世嫉俗的意识虽然经过掩盖,仍然从言谈举止中透露出来,那是一种长久被压抑之后的怨愤,白圭可以理解,却无法真正体会,他也觉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多少是有些为难的,自己虽然从小就学习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却也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总有点不自在,就好像身处一丛苍耳之中,虽然不至于好像荆棘一样刺伤人,然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
袁无咎手扶着汉白玉栏杆,看着御沟里面的流水,那上面还生着一片片莲花,碧绿的水流十分清澈,配合着水面上的荷花,便显得愈发雅洁动人,尤其这是环绕皇城的流水,在原本文人画的清雅之上便添加了一种黄金般的尊贵光彩,这曾是寒门士子可望不可即的地方,然而如今自己终于走到了这里,虽然知道前面还有很多磨难,然而袁无咎并不畏惧。
这时,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清朗文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袁大人方才在殿上的陈词真的很有力,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都十分赞赏,果然不愧是今科的状元。”
袁无咎转头一看,原来是韩缇,不同于白圭的玉洁出尘,韩缇是一个十分艳丽的人,以一身橘红色的招牌锦袍闻名于京都,色彩非常浓烈,或许他家长辈就是因为提前预见了他这样的风格,所以才为他取了这么一个非常贴切的名字。韩缇的为人也十分热情,其他世家子弟都对自己冷面以待,就连看自己的时候都往往用斜视的目光,即使是白圭这样一个看起来态度超然、目光长远的人,对自己也带了一些敬而远之,只有韩缇,每次见到自己都会很热络地打招呼,而且提起自己中状元的事情也丝毫不含讥讽,没有那样的Yin阳怪气,可以说是一个难得的爽朗真诚的人,因此袁无咎对他也有两份好感。
袁无咎淡淡笑了一下,说:“都是我多年胸中所积聚的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韩缇含笑道:“袁兄,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袁无咎点点头。
“袁兄,如今暂时没有什么事,我们去酒馆里喝两杯吧,我们乃是同科的进士,然而除了御宴之外,居然从没有一起喝过酒,这实在是很让人遗憾的。”
“韩公子这样一说,我也感觉很有感慨,既然你叫了我一声袁兄,今天这顿酒就由我来请客吧,不过你是知道我的,酒菜粗劣可是不要见怪。”
韩缇笑着说:“袁兄太客气了,别说小酒馆,就连路边摊我也是吃过的,我还觉得如果是烤rou串的话,一定是路边的炭炉摊子比酒楼中的好吃,而且最好的还是白胡来烤,哪怕是炭灰飞扬呢,落在rou串上也是一番滋味,取的就是这种古朴的野趣。”
袁无咎:
路边的小酒馆里,袁无咎和韩缇相对而坐,韩缇那表情一看就是觉得很新鲜的,虽然这位与白圭并称双璧的韩公子并不是那样矫情的人——暴发户往往特别讲究,一顿饭一定要多少个菜的,海参鲍鱼之类,还要有人在旁边服侍,连菜都不带自己夹的,每一餐都是如此,似乎生怕排场不够的样子——然而韩缇不是拮据了半生、刚刚得到财富的人,就连他的几代先辈,也是从小就习惯于富贵的了,所以不会那样得意忘形,奉行的是“越是低调,越是骄傲”的原则,日常佩戴太大块的宝石都觉得扎眼,所以他吃饭也并不是一定要进入那高耸入云的大酒楼,仿佛不如此不能够体现自己的身份,有时候甚至会十分亲民地来到这样的小酒馆,仿佛微服私访一样,然而这种地方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来讲,毕竟不是生活中的常态,这里的简陋便因其少见而有了一种别样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