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谢池玉搬个小凳子坐在病床边,看着吊瓶里的水ye缓慢地滴下,看得昏昏欲睡。
一共有两瓶,现在才挂了一小半。
谢云琛已经睡着了,安静地平躺着,眼镜搁在一边。
这个病房里还有两张床和一排凳子,都是挂水用的。凳子上稀稀拉拉坐了四五个人,病床躺满了。有人在睡觉,有人在低声讲话,药水的气味在房间里盘旋。
病床上的被单也是皱的,甚至发着黄,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谢池玉挑了张相对干净的,谢云琛一看就死皱眉头,最终还是被强行拖了上去。
有个人不停地咳嗽,谢池玉被他咳得心烦,也只能耐心等待。
谢池玉等了没多久谢云琛就睡着了,表情不适,鼻尖开始冒汗。谢池玉坐着,觉得有只手在轻轻抚摸他的眼皮,试图把梦渗透进他的瞳孔。倦意正在侵袭全身,当他掐住自己手心时它们填充了骨隙,当他咬住自己的舌尖时它们裹进了每一个细胞里。他以为就要这样睡过去了,但是当他抬头看见谢云琛的脸时,他气醒了。
Cao他妈的!
谢池玉恨不得扑上去咬他,把他的碎片吞下去再呕给顾禾看。好饿,好想采一口他的温柔来尝尝,为什么唯独自己得不到呢。
这么想着,谢池玉拉起谢云琛没有吊针的左手乱捏,从上到下揉着他的指节,端详着他掌心的纹路却看不懂半根线。
因为谢云琛的右手经常写字,中指有茧,掌心指根处也有些薄茧。这不是一双柔滑细腻的手,但是有力,指甲修剪得短而齐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而手腕处皮肤光滑,像未被开垦过的丰饶的土地,地下有蓝紫的管道、收着力的筋骨、黏腻的脂膏,还有浓稠的红色水ye,从深处奔涌着,击打管壁造成象征生命的搏动。
谢池玉呆呆地看着,把他的手放回去,掌心朝上,接着垂下了头,把脸轻轻贴了上去。
炙热的掌心,灼烧着他的侧脸,烧得他闭上眼睛却无比清醒。
他想起很多年前,病床上躺着另一个人,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房内寂静,只剩他坐在床边等着。
他大约只有五六岁,比同龄人矮一些,瘦一些。他的胃是空的,偶尔发出呻yin。眼睛里也是空的,明明视力正常,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是冬天,他裹在一层又一层的衣服里,秒针走过一圈又一圈,窗外的雪下了一片又一片,空白、冰冷且灰暗。
那个女人昏迷了,身上有着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淤青。他醒着,浑身隐隐作痛,寒风吹不到室内,却有冷意像无数细小的虫子从体内钻出来。
外面的雪是白色的,医院的墙壁是白色的,伤口和酒都是五颜六色的,记忆里有两双眼睛是红色的:一双浸着泪,一双浸着酒。
听见哭喊,听见辱骂,听见巴掌落在脸上、rou体被钝器击打、躯体跌落、星辰陨灭的声音。黑暗里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温度。
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待在这里等着。毕竟这样的等待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习惯了。
女人每次都会醒来,果然也包括这次。她惊恐地盯着谢池玉的脸,从喉中憋出隐忍的嘶吼,那些声音都只是一条线,细弱如同蚊蝇。
然后她走出了医院,在街头徘徊很久、很久,走过很多不同的路,滚滚落下的泪被风吹成泛白的水痕,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地方。
哪里都去不了。
谢池玉无数次以为这就是永恒的天黑。但终于天亮了,她头也不回地逃开,他却作为累赘被丢弃在身后。
谢池玉睁开眼睛。
第一瓶挂完了,他站起身换了第二瓶。
他坐回来望向窗外,仿佛再次看到了记忆中密不透风的围墙。良久,他把头埋进臂弯里,看着地上的污痕与瓷砖的裂纹。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渗透在蝉鸣里沿着空气淌过来,一下一下轻触在心上。谢池玉想起夜里与谢云琛相拥而眠的情景,两具身体在高chao的余韵里缓缓褪去一身惊人的热度,眼泪蒸发、喘息渐稳,垂死的神智已有一半踏进了梦棺,昏沉间难得温存。那时谢云琛不对他冷淡,哪怕双手抵在他胸前拒绝他的拥抱,也无力再推开。胸膛紧贴着,空调的冷风钻进缝隙前就被温热阻断,两颗心好像在互相撞击,偶尔在眼皮变沉的一瞬撞出一丝颤抖的悸动,诱导着谢池玉将他搂得更紧。
与他做着亲昵的举动,然而一觉醒来依然选择讨厌他。
与之相反,有些人说着“爱”,种种行为却好似仇恨。
这样一个又一个难懂的人,构成了一个难懂的暗色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第二瓶也挂完了。谢池玉叫来护士拔了针,按着谢云琛手背上的棉球,把他摇醒了。
谢云琛望着天花板呆了两秒,猛地坐了起来,手一下子挣脱出去,所幸棉球还粘在皮肤上。谢池玉生怕他的血从针孔里冲出来,赶紧伸手按住了,故作严肃地开了个玩笑:“起来发言的动静小点,不要影响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