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蒋十安已经从椅子上跌落,跪在了地上。
蒋十安从电脑旁的空隙里看着二十年如一日恩爱的父母,静静地想,我失恋了。
“那你是要生这个杂种?”他的父亲狠狠拽起张茂的头发把他拉起来,张茂瘦弱的身体在他的手下摇摇欲坠,他看着父亲愤怒到扭曲的面孔,慢慢点头。
“蒋十安,”父亲叫了他的大名,蒋十安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年父亲没有这样的语气叫过自己大名了,“这个孩子……”
蒋十安慢慢点了下脑袋。
与此同时。
“老公,我们留下他吧,”蒋母用手背抹着眼泪说,“我会好好照顾孙子的。”
要不是自己老婆,蒋父真想回一句,你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但他生生忍住,抿着嘴皱眉思考。过了许久,他走向坐在旁边的儿子,低头看他。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狠狠一巴掌抽在张茂的脸上,这已经是一周以来他脸上挨过的不知道第几个巴掌了。张茂偏着头,从口腔里用舌头顶着受伤的部位不语,那一面脸反复挨揍,连里头都淤血。他低垂着脸,慢慢地想,原来同学打他都是留了情面的,他竟不知道挨巴掌是这么痛。从前在学校受欺负,挨几巴掌是最轻的惩罚。他的舌头顶在黏膜上,沉闷的疼痛让他暗自发抖。
这次张茂直接被扇得趴在床上,他头晕脑胀,眼前一会能视物,一会又雪花一片,他摇着脑袋让自己清醒。父亲走过来,此时他仿佛已经不是父亲了,而是一只陌生的恶兽,龇牙咧嘴地抓起张茂,指着他的鼻子说:“不签字,你就没有我这个爸!”
“爸爸,求求你……”张茂头晕目眩地求饶,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说这些还能做些什么,他的脑袋被父亲一会拉起一会又按进被子里,
“希望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蒋十安仰起脸,呆呆地看着父亲,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蒋十安的脸愈发惨白,痛苦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明白这个请求是多么幼稚。这不是一块手表,一辆跑车,这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更何况,张茂原来那样想他。他还来不及为自己失恋而悲伤,却要做这么大的决定,一切都令他承受不住几乎昏厥。父亲的脸色似乎已经令张茂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他的心冰凉一片,只等宣判。
“都是命啊,”蒋父在沙发上坐下,他抖着自己的衬衫,发觉刚才那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他的腋下和脖子后竟然都湿透了,他看着蒋十安还傻乎乎地在地上跪着,无奈地说,“你快点起来吧,等会你妈心疼。”
“啪!”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蒋十安惊讶地抬起头,仰头看父亲:“爸爸,你同意了?”
“你还自己养他呢,真是能耐了,”蒋父无语地听着他幼稚的话,“你拿什么养他?你知道一桶奶粉多少钱吗?”
蒋母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丈夫。然而蒋父继续说:“我年轻时候算命,说我天生富贵,但要为子孙后代操心,真是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抚摸着蒋母的头发:“真是给我生了个小混蛋。”“那你自己不成了老混蛋了。”蒋母娇笑着往他身上一坐,又拽过彩超和丈夫欣赏孙子的小模样。
“我不想签。”张茂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攒的钱。”他不想让自己再哭,但大颗的泪水还是从眼眶里头吧嗒吧嗒往下落,在短毛地毯上砸出一个又几个的潮湿小坑。蒋父听着他这句无厘头的话,几乎要撑不住自己竭力装出来的严肃表情,他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在儿子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蒋父也不清楚儿子说的“他”是张茂还是他的孩子,他并没有急于把蒋十安从地上拉起来,而是蹲下去,看着他发红的眼睛:“你想好了?如果以后张茂和你分手,你会一直带着这个孩子。”
看着父母这么开明,同意了他过分到极致的请求,蒋十安应该高兴才对。然而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揉着麻木的膝盖坐到酒店房间内的电脑桌前。屋子里环绕着父母讨论自己40多就当上爷爷奶奶的交谈声,他看着黑暗屏幕上自己的身影,脑子里无法抑制地充斥着张茂绝望的咆哮声,暂时的欣喜瞬间便被难受冲散了。
“你能做到每天半夜起来给他喂奶,哄他,给他换尿布吗?”
蒋十安沉默地跪在地上,连他的父亲都惊呆了,他这几日明显消瘦下去的脊背,在铁塔般的父亲面前胆怯地发着抖,他低声说:“爸爸,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他。”
“我能,”蒋十安哽咽着说,“如果你们都不要他,我可以带他离开,我可以自己养他。”
张茂发出低声的求饶,他从早上起就没有吃饭,原本他能撑得住,可是现在——他无法回避自己的腹腔里正有个新成长的生命与他抢食,吃进去的东西似乎并不怎么能填饱他的胃袋,反而小腹却抢夺了营养一天天膨胀。张茂的眼前明明暗暗看不清,他的头发被父亲揪的生痛,那力道大的仿佛要连着头皮整个剥下。就像剥一只熟虾发红的壳。
不出意料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