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难得的,张茂洗完澡迎着蒋十安在楼下大吼大叫“老公啊你好了没有”的噪音,只穿着内裤就从浴室冲进了衣帽间。他跪在地上把那排蒋十安放首饰手表的柜子齐齐拉开,试图从几十个一模一样红色黑色的绒布盒子里挑出放着备用婚戒的那一个。他开了一个又一个——张茂从没注意过蒋十安有这么多的领带夹,袖扣,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手链戒指,在他看来,那都不是正经男人该戴的东西。可惜他的丈夫确实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男人”,所以这样无聊的东西能塞满一抽屉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隐隐约约他仿佛听到有人上楼,大概是蒋十安,才会把拖鞋跺得这么踢踢踏踏,但那跨步的节奏又好像并不是他。他上楼和下楼大多不安分,这一步跨一级,也许下一步就要跨三级,或者一连几级地往下蹦。张茂手上翻找不停,终于在最后一个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了戒指,然而关上抽屉后才发现并不是自己的。他拉开抽屉又掀翻几个盒子,上楼的脚步已经到了耳边,张茂的右手僵硬,险些抖起来,不过他终于还是在敲门声响起的前一秒,戴好了戒指,站起身。
“爸爸?”
原来是蒋曜。
张茂猛得松了一口气,他屏息听到蒋曜站在他们这一层的门外,犹犹豫豫地喊他。他从衣柜里随手拽下来一套居家服,大小不对,是蒋十安的,不过他来不及换了,低头检查一遍柜子无异样,便快快地走了出去:“在这里。”他的脚还shi淋淋的,却穿进了棉布拖鞋里,弄得鞋底粘在脚心,不太舒服。张茂扶着墙壁动了动脚趾,发现蒋曜还没进来,恍然大悟:“你进来吧,我在衣帽间。”张茂从衣帽间走出来,听到走廊里脚步逼近,忽然觉得自己蠢——怎么可能弄混蒋曜和蒋十安的走路节奏呢。
慢慢的,一步一顿的沉稳步伐,同他冒冒失失的父亲完全不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和分析,都比他父亲更像个成熟的男人。张茂失神片刻,蒋曜已经来到他面前,说:“爸爸,吃饭了。”张茂点点头,朝着他晃了晃空荡的手腕,说:“我把手表放好。”他这才发现蒋曜换了一套衣服,好像是蒋十安之前抓着他一起去买的,张茂上下打量他,认为还算合适。似乎发现了爸爸在观察自己的穿着,于是非常高兴地说:“爸爸,这是你给我挑的对吗?我好喜欢。”张茂刚要否认,忽然回想起当日在店里的场景,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给他挑”大概就是在蒋十安拎起衣服的时候指左指右,非要这么说,那确实也是他挑的。他于是点点头,边往楼下走边说:“是,挺合适你的。”
“爸爸总给我挑好花的衣服。”蒋曜在身后悄悄抱怨,就像小时候蒋十安偶尔有事,让张茂管他两天,蒋曜和他玩熟了之后,便一定会抱怨类似——爸爸不让我吃巧克力,爸爸不让我吃汉堡包,爸爸不给我穿运动服这样的琐事。他从这些埋怨的碎片里逐渐拼凑蒋十安带孩子的奇怪规则,在他看来十分无所谓的事儿,蒋十安却如临大敌。蒋十安总给他穿些奇怪而花哨的衣服,年龄还小时,蒋曜不大反抗,待到十岁往上,他穿着的取向逐渐向另一个只穿灰色连帽卫衣和深色运动裤的爸爸靠拢。这种倾向是发自内心的吗,是真心喜欢这样穿,还是因为他要从和父亲交集甚少的生活里,强迫自己寻找浮于表面的共通点。
蒋曜不知道。
时间拨动到今朝,一切似乎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蒋曜虚握着扶手下楼,眼睛紧紧盯着父亲几步之遥的圆圆脑袋。他的头发还没擦干,短寸头一根根发丝儿的尽头挂着水汽,他脖颈上都长着片呈现三角形的发茬,看上去硬邦邦的。蒋曜竭力回忆自己小时候仅有的那么两次被父亲抱在怀里的经历,他的双手圈在父亲的脖子上,手掌被他短硬的头发刺痛,然而他还是抱得紧紧的,怎么也不愿撒手。
“你爸就喜欢那样的衣服,”父亲侧过脸回头说,他在楼梯上停下来,又说,“你爸给你的买的那些东西,不喜欢的话,我周末带你去买新的。”蒋曜的眼睛一下瞪大了,这还是爸爸第一次主动邀请他出去逛街,他立刻跨下两级楼梯,忙不迭地同意:“好的爸爸,周六吗,还是周日?”他几乎要紧贴在父亲脊背上,他倒还记得父亲不喜欢和别人凑得这么近,于是悄悄往后退了一点。父亲似乎并未察觉,抬头细想片刻,便回答:“周六可以。”蒋曜悄悄在心里握拳“耶”了一声,又忽然想到下午爸爸已经答应了Miya周六带她去博物馆,还要去郊区的Studio看他拍杂志,于是说:“我爸说周六要带Mifa出去玩……”
“我们两个去买就好,要是带你爸去,又没个消停。”
那不就是父子单独逛街了,蒋曜心想,他还真没想到这次回家来,能有这样的好事发生呢。他和爸爸并肩走进餐厅,菜正一道道上桌,排得比过年时还要丰盛,火锅家常菜西餐一应俱全。蒋十安正坐着指挥菲佣和保姆上菜,这道排在丈夫面前,这道排在儿子跟前,儿媳妇第一次来家吃饭也不知道爱吃什么,各样都在她面前摆一点。他自己倒可怜了,因着还要去补拍电影镜头,公司不许他大吃大喝,只能吃一盆吞拿鱼芝麻菜沙拉。他见张茂终于慢吞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