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
“咳咳、咳——”
星斗稀疏,天色未明,行宫一片清寂。床榻上传来低哑断续的呛咳声,守在门外的怀诚面露焦色,疾步过去,忧虑道:“陛下!”
皇帝撩起低垂的帘幕,烛火昏昏,映出半张憔悴的面容。怀诚喉口发涩,跪地一个叩首,求恳道:“陛下已病了这些时日,且宣太医再诊一诊……”
皇帝眼下一片青黑,自知不过是心病难医,接过内侍奉上的温水,浅抿一口顺了顺气,勉强道:“无妨,退下罢。”
怀诚犹疑起身,不敢走远,躬身退入Yin影中沉默等候。不多时,皇帝理了理寝衣,再唤人入内伺候梳洗。
怀明披着一身露水匆匆赶来,见到皇帝时,皇帝已换好衣袍,在宫人巧手下掩饰了病容,正徐徐迈出殿门,仍是往日的威严端肃模样。
怀明赶忙顿足,深深一礼,正待开口,却见皇帝在他面前略停了停,一摆袍袖,竟绕开了去,不言不语地离开了。
怀诚落后几步,与怀明对望一眼,低叹道:“若无大事,那面的消息便莫要来报了。陛下虽日日念着,却不愿再听人说起那奴儿的事。”转身欲行,又回首叮嘱道,“陛下近日乏累,经不住车马劳顿,入了金陵要多留些时日。你且替陛下将人守好了罢,也不知陛下……唉……”
怀明双眉紧蹙,面上也浮出几分忧色,拱手道:“明白。”望了望皇帝转过回廊的背影,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楚王已点齐了手下,备下了箱笼,今夜即要将人送入烟花柳巷中好好磋磨。
“不过是惯会装模作样的玩意儿,那便让鸨儿来治治他一身yIn骨。”楚王如是道,“待他比楼里的ji子更下贱,还能守得住那份假清高?”
……
入夜时分,金陵河畔灯火璀璨,烟花巷瓦舍馆阁林立,欢声隐隐。秦楼楚馆中最负盛名的“一花二红三春” 更是华灯流彩,客似云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碾过光滑平整的石板,静悄悄停驻在“三春”中最大的醉春阁前。
迎客的小厮殷勤地招呼,却见驾车的马夫一身黑色短打,身形魁梧,面覆冷硬的青铜兽首面具,难掩剽悍之气,不由骇了一跳,磕磕绊绊道:“贵、贵客……里面请!”
马夫卷起车帘,与内里三名一身同样短打、青铜覆面的壮汉一齐施力,将一方硕大的箱笼扛至地面。
箱笼落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迎客小厮不由倒退两步,缩着脑袋悄悄瞥向几人,见四人面具皆为青铜所制,各以狼、熊、虎、豹兽首为形,粗犷狰狞,让人见之胆寒。小厮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出声,惴惴不安地转了几下眼珠,回身一溜小跑,进阁中报信去了。
周遭客人一时被这阵势慑住了,门口静得可怕。
车厢中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轻轻跃下,抬掌在箱笼上拍了拍,扬声道:“愣着作甚?抬进去罢!”他面覆乌金面具,宽肩窄腰,身形挺拔,隐见气度不凡,此言一出,四名壮汉齐声应诺,抬起箱笼随在他身后迈步便走。
直至几人消失在门扉之后,四面的静寂才陡然破碎,议论声纷纷不绝。
……
楚王掩在乌金面具之后,一身冷肃,领着两名亲兵与两名刑官往内行去。
醉春阁外层与瓦舍相类,演些歌舞杂耍取乐,寻常客人可找些清倌人作陪,笑闹宴饮,也是喧嚣自在。只见得阁中绛灯红烁,笙歌旖旎,一行数人如一柄寒光飒飒的锋刃,无声切入,让台上的歌舞不由顿了一顿,美姬劝酒的娇声也再不可闻。
数名护院警惕地靠上前,却听得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徐娘半老的鸨母袅袅迎上前去,满脸堆笑,道:“不知贵客上门……”
楚王负手而立,他身后几人将箱笼放下,戴狼首面具的亲兵上前在鸨母耳边轻声言语几句,又悄然亮出一方令牌,那鸨母立时毕恭毕敬,将一行人迎入了内院。
比之繁华喧嚣的外层,内院不知Jing巧了多少。中央的阁楼软毡铺地,丝缎结彩,朱红的梁柱雕镂Jing细,红绸铺就的高台上美人一身轻纱,腰肢柔软,香生舞袂,汗粉重匀,眉目传情间引动四面欢声。三层楼阁阑干间人影绰绰,不时有花枝掷下,在高台上的红绸上堆叠了厚厚数层。
鸨母领着人经过门口,正待将楚王等人引入更为清净私密的院落,就听得楚王道:“此处甚妙。”
鸨母脚步一顿。她不知楚王等人身份,只晓得是些惹不起的人物。偷偷打量为首的楚王,见他虽也是一身玄色短打,身上无甚名贵配饰,但那乌金面具上细细勾勒麒麟纹样,衣衫布料隐见不凡,衣角暗色绣纹Jing巧,鸨母愈发恭敬谨慎,听他开口,立时不敢再迈步,堆笑道:“谢贵人夸赞——”
楚王抬手打断她的吹捧,扫了扫阁中以百十记的人影,道:“此处的台子,平日做些什么?”
“回贵人的话,此处乃内院最大的一间楼阁,一些进了内院的客人若爱清净,便留在单独的院子中;若喜欢热闹些的,台子上日日备了歌舞,这歌舞——”鸨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