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美小时候可不像现在一样漂亮。
她穿着大一截的褂子,脸上有两块总是擦不干净的污渍,拖着书包从外面走进来。天已经快黑了,她进门前没忘先在门槛外蹭了蹭鞋底,把作业放在堂屋,这才去后厨,帮哥哥生火煮面。
说是后厨,其实就是架在堂屋后面的一块露天土灶,搭了一个简易棚子,程全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看着妹妹的动作,暗自记在心里,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能照葫芦画瓢,把灶火升起来。
程美随便抹了把鼻涕,拿黄砖垫着脚,在灶台上找火柴。程全有些愧疚,说:“我刚点不着灶,用了半盒。”
程美说话还有点nai气,也可能是因为流鼻涕堵着出气,瓮声瓮气地回答:“哥哥你看我做,我一教你肯定就会了。这个谷草秆要先点着了。妈妈说火柴要省着用,一次一根就能点起来。”
谷草易燃,她用火钳把烧出明火的草杆递到火塘里,看火烧得旺了,又慢慢把细松枝架在上面。那根火钳好像有她人那么长,程美双手举着,不太稳,挟松枝还算顺手,再去挟粗重的木头就有些晃悠,但也没掉下来。
因为程全在家,程美专门炒了鸡蛋和西红柿,用水煮出酸酸的红汤,这才往大锅里撒了一把干面。家里没有葱花,面里红黄白三色足够好看,上桌之后程美又凉拌了一碗花生芽给程全,开胃又饱腹。她自己胡乱扒了几口面,就算是吃完了,程全看着她把碗推到一边,拿出铅笔做起了作业,字写得又快又潦草,每一个偏旁部首都好像自己长脚要跑到四面八方一样,作业本还糊着一层黑灰。程全吃完饭,她又迅速放下作业,自然而然的收好碗,去灶上洗干净了。
方弈鸣听到程全说起土灶,不太理解:“现在怎么还用土灶?”
程全回答他:“在十年前,关城山里的村子家家户户都用土灶。”
关城是程全的老家,在西海市东面,和另外三个省接邻。方弈鸣对关城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依稀记得那边是个旅游城市,坐火车都要好几个小时。
“关城城区很小,两条大江串起三山四十九寨,山里有很多民俗风情旅游,应该还保留了不少土灶台。”程全肯定了方弈鸣的记忆,接着说:“土灶生火比较麻烦,退火不像燃气灶这么好控制,烧完饭之后,柴火没有烧干净,还要拿来烧点水洗碗。有大木头没有烧净,就要泼灭明火,盖上火塘。8岁的小孩Cao作起来,很吃力。”
他喉咙有点干哑,顿了一下,走到厨房喝了口水,这才接着说:“我想帮她,但是不知道怎么帮,又怕被烧着,只好自己拿了笤帚,去堂屋扫地。她一个人在灶台前面,又烧了一碗酱洋芋,留着给我爸妈下地回来吃。”
程全扶着厨房料理台的石边,眼睛盯着自己家里的一台单口燃气灶,慢慢地说:“但是我妈回来以后,把她打了一顿,因为看见我在前堂扫地,她说‘你怎么能让哥哥来扫地?’从我手上抢过笤帚,就抽我小妹的脊背。”
方弈鸣“卧槽”了一声,很是震惊地望着他的脸,看见程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问他:“什么意思?你在家就只能看着你妹妹做家务?你不动手?”
看到程全轻轻点头,方弈鸣皱着眉头想了想:“那你是你们家太子爷么?”程全哑声干笑:“可能我是我们家吸血虫吧。”
方同学深以为然:“我发现了,你还是有一个优点,就是对自己认知挺准确。”
他心里还是觉得这也是程全的一张苦情牌,所以言语间十分不以为然,只当程全的话真假参半。这人打自己的牌是不怎么够用了,程全也知道自己是个渣子,再怎么表现得谦逊和后悔,方弈鸣也不会放在心上,于是现在开始把刚解锁的新人物往里加。不然怎么自己刚知道他有个妹妹,他就要说妹妹小时候吃的苦呢。
他没有拦着程全往下说,其实也想听程全多说一点。程全说的那些事,即便不保真,也十分新奇,跟方弈鸣的童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方弈鸣难免对这种新鲜事产生好奇心。
方弈鸣是新世纪后出生的独子,在城市中长大,对农村和田园的认知仅限于课本、电视、《乡村爱情故事》和旅游时候的农家乐。方伟奇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方弈鸣10岁生日,在酒楼包了个宴会厅,请了整20桌朋友,洪丽结婚前在市歌舞团当舞蹈演员,如果他家里再富裕一点,方弈鸣和天子骄子也没什么差别了,他没有想过,也绝对不会去思考除了自己生活以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程全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语调很是轻柔地说:“星期一的早上,我要去上学,我爸拿电三轮送我。其实那天我特意起早了一个小时,为的就是自己走到集上,赶最早的一趟大巴去县里,我让我爸送送妹妹,他说小美早就走了,她每天都是走着上下学,习惯了,没有那么娇气。”
“我在村小上了六年学,都是我爸开着三轮接送。千禧年之后,村里修了水泥路,好走,但是从我们家所在的山坳,到集上的公办小学,要一个小时的脚程。女孩子走得更慢一些。”
方弈鸣的手机还放在桌上,现在屏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