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萧庭见他面上带笑,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微微松开,开口时声音犹自带着疲倦的沙哑:“除了方才那个大逆的计策,你们就就没有别的话了么?”
他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出言时却显得十分镇定,即便方才说出大逆二字,面色也没能变一变,只面色平静地否决了那个提议。
一旁一个名唤姚祧的文臣看样子松了口气,上前劝道:“节帅,自古卑不动尊,臣不动君,谢先生入京供职的事,前朝也并非全无先例可循,虽说谢先生才智超群,且又在武事很有见识,于节帅而言十分要紧……可此次入京,圣人旨在借谢家之力压制先前暗中弹劾谢子望的势力,虽不大可能直接使谢先生入中书,却也必不会薄待了他,怎么都是个好去处的。”
话至此处,谢沁哪里还听不出这是姚祧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然则即便如此,他却也不去接话,反倒拿了适才萧庭放在几上的一个手炉,裹了裹还未褪下的狐裘,直接自行挑起氊帘出了门——临去时他还顺便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立时沉下脸来的姚祧。
庭中月色如水,几支梅树枝影横斜,暗香浮动。虽说雪后的寒意尚未散尽,却可遥想来年春日里的和暖。
谢沁懒懒地命一仆从搬了一张藤椅放在梅树下,自己抱了那手炉坐在藤椅上闭了眼目,似要睡去。
仆人显是惯了他此般行径,因着天寒不由关切地多嘴问了一句:“谢先生,可要再添些毯子御寒?”谢沁笑道:“不妨,你且去忙罢。”
果然不过移时,先前被萧庭叫来议事的幕僚和将军陆续出了门,在他面前走过时还笑着同他问安,因有几个职位高于他的将军,谢沁只得放下手炉起身回礼。等到人都去了,他才伸了伸胳膊拿起被自己放在藤椅上的手炉,正要转身回正厅,却见到萧庭已然立在自己身后。
谢沁怔了一怔,他竟不知萧庭是什么时候立在那里的,但只等了须臾他便放松下来,旋身复坐了下去,开口时语带笑意:“节帅再命人另置藤椅罢,某着实是倦了。”
许久听不到回应,谢沁忍不住睁开眼要回头,却忽然觉出有细碎的雪珠从梅枝上簌簌地落在自己的脖颈里,连领子也遮不住的凉意刺骨,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怎么样,现在清醒了么?”始作俑者好整以暇地开口,月色下锋利而年轻的节帅眯了眯眼目,像一只闲庭信步,因闯入花园而收敛爪牙的狮子,“可是你说倦了的。”
谢沁不等他说完便恨恨地解开了狐裘开始清理雪珠,一面冷笑道:“果然是节帅眼瞧着某这就要去了,唯恐不能报复呢!”
萧庭看他狐裘下只着夹衣,到底忍着笑将自己的紫狐裘脱了给他罩上,尔后将手从狐裘内伸了过去揽住他的腰,唇在他的耳畔摩挲道:“去哪里?我可还没说许你去……谢子含!”他说着立时松开了手退开几步,抬手向脖颈摸去。
“我不去的,刚才不过哄那起子蠹虫顽罢了。”谢沁望着年轻的节帅,忽然笑着复又任他揽住自己的腰,轻轻亲了亲他的眼睛,低声笑道,“我与节帅打个赌,圣人这诏令,很快便收回去了。”
【拾肆】庭阶玉树生
如谢沁所料,那封召他入省台的制书到底教在京的冯昭辅给拦住了。原本传旨命谢沁入京的使节周宣十分不好意思,谢沁自然知道这也怪不得他,也未曾想过要怪他,只见他书生气十足,且又很有些呆板外露的良善,不免有些好笑。
周宣今年不过弱冠的年纪,舅舅是太常寺卿沈承轲,以门荫入仕,补了校书郎的职,今次出使是他自请之故。他早年在长安时便听说谢洵的名声,后来谢洵被参奏离都,桩桩件件的罪名亲口认下,便很有些愤然,连带对谢沁亦无甚好印象。孰料李玚竟要昭义的谢沁入京,便更是痛惜于圣人不计谢洵的过失,仍旧任用谢沁,致使圣德有损,却不想到得昭义后所见所闻与心中的猜测全不相同,故而如今见谢沁时,他很有些羞惭的讷讷了。
传旨时谢沁正在府中莳花,耐心听他将李玚新传来的旨意读完只止水一样地笑了笑,将那谕旨接了,而后谨守礼数地送周宣出门。
午后他仍旧往节帅府中去,萧庭命仆从将他带至书房,又教人退了出去,等室内唯有他二人时方很是笃定地笑道:“冯昭辅此举乃自寻死路尔,莫说皇上,我瞧纵使长安长公主也未必肯容他。只可惜了你家幼弟,此番被贬,可不是冯昭辅不依不饶的缘故么?倒是皇后星浔纵淑,竟一句劝也没有,她现怀着孕,若是开口求恳,圣人也该顾着些。”
谢沁闻言,摇首失笑道:“我家婳儿的性子便是皇后的性子了。节帅只瞧婳儿,可是个会求恳人的么?况且阿洵的罪责是他自己认下的,有什么法子。”
“这些都不要紧,我另有个疑惑。”萧庭默然思索良久,向谢沁低声道:“冯昭辅能有今日,绝非那些沉不住气的庸碌之人。子含,你说他一力阻你入京,是为着什么呢?”
此间暖烘烘的,谢沁闻言沉思,渐渐地,一缕凉意从心底渗出,忍不住裹了裹大氅。他想起当今的圣天子即位以来对文臣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