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嘉茵也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二人,反倒是自顾自地抬手放下了床幔:“卫公子果然和传闻中说的那样,软弱不堪。”
明显感到旁边的他身形一僵,卫临风压低声线,提醒道:“黄姑娘。”
梵嘉茵当然不怕他的威胁,继续说:“卫公子无非只是害怕他人的眼光。”
卫临尘低着头,笑得苦涩。
“身为男子,一不能护国,二不能保家,三不能为家族获得荣誉,何必再出门丢人显眼,令家人蒙羞。旁人见了我,口中总是念着可惜可怜,好像从我脸上就能看出余生还剩多少年月似的。家人见了,嘴上不说,心里更是焦心,倒不如把这病容留给自己,也省得叫人家见了晦气。”
他说得轻飘飘的,身旁的卫临风别过头去,心疼地捏住了拳头。
兄长曾是他的榜样。
不仅长相俊美让人见了赞不绝口,才华更是叫人啧啧称奇,年幼时便已文采飞扬,诗词歌赋样样Jing通,对兵法政事也颇有见解,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国之栋梁。
只可惜天妒英才,卫父行军时与人结下了怨仇,那人劫了年少的卫临尘做人质,在和卫父对峙时被失手推进了湍急的河流中。
卫临尘的双膝被重重地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身体也因为冬日在寒凉刺骨的河水里泡的太久,从此落下了病根。
自那时候起,他便再也没出过卫府大门一步。
只是兄长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些话,总是温柔地笑着,时不时还会开些恰当的小玩笑,就好像他自己并不在意一样。
梵嘉茵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悠悠回答:“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假象的,你自己给你自己预设的障碍,是你自己没办法接受自己在旁人眼中的落差,你觉得自己做不到,那么别人也都会觉得你做不到。倘若你自然地走出这扇门,你会发现你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你能成为官员的幕僚,为国尽心;能成为学堂的夫子,教书育人;甚至能坐在集市口守着摊位,贴补家用。如果旁人见到这样努力生活的你,又会怎么想?”
梵嘉茵的手倏然抬起,从床幔之中伸出去,净白纤细的手指指向卫临风,语气坚定得不容拒绝:“你回答。”
卫临风一怔,乖乖回答:“旁人大约会说,‘卫家大公子很厉害’?”
“不错,‘卫家大公子遭受到这样的挫折也能成为这般优秀的人’会这样想。那些你身上的疮疤,最终会成为你用来炫耀的勋章,”梵嘉茵手仍未放下,还是指着卫临风,“父母见了,会如何?再答。”
卫临风侧头看向兄长,只见卫临尘低着头,双眼空洞地望着自己的双腿。他眉头一紧,答道:“‘终于好起来了’。”
卫临尘猛地抬头望向卫临风。
梵嘉茵这才收回了手:“不错。你呆在家里荒芜一天,你的家人就为你多担心一天。而当你战胜自己以后,你在父母面前便已经是痊愈的了。”
她字字化针,刺在他的心上。
这是医者的针,每一针都刺在应该刺中的xue位上,从那一寸寸xue位上,源源不断地给他千疮百孔的心填补力量。
卫临尘缓缓抬起头,一行清泪猝不及防地从他眼下滑落,轻盈地沿着他光洁的脸颊坠下,最后滴在他没有直觉的腿上。
“嘉茵小姐好好休息,卫某不打扰了。”
卫临尘声线轻颤,调转方向,卫临风赶紧上前帮着推出了门。
屋外已是春光明媚,百鸟莺啼。
不远处候着的丫鬟见二人出来了,笑着迎了上来,准备把卫临尘推回房间。
卫临风转过身,突然听见卫临尘说:“明日,我去集市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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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梵嘉茵房间的门又被推开了,脚步声沉稳笃定,是卫临风。
他径直走到床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梵嘉茵正想开口,卫临风先道了谢。
“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卫临风用这么软的声音跟人说话,饶有兴趣的侧过身,右手手肘撑在床头,手背托住下颌,隔着床幔看着他隐约的身形:“谢什么?”
“兄长明日便会出门。”
“我猜到了。”梵嘉茵自信地笑了起来,她看人一向很准,“你兄长心气高,也是个很聪明的人,随便点拨一下其实他自己就能想通了。”
卫临风原本还想说些感谢的话,莫名听见她夸了卫临尘两句,忽然就不想谢了。
“兄长的确优秀,相貌极佳,性子谦和,文采也是过人的,单提出当中的任何一样,我都自愧不如。”
他的出生好像就是在给兄长作一个拙劣的对比。
无论他多努力,甚至都达不到兄长九岁那年,曾带给父亲的那种惊艳。在卫临尘出事以后,父亲的关注度更是着重放在兄长的身上,不再手把手教他练剑,而是随便打发两个副官,让他们带着自己练手。
年幼的他,总是在渴望着什么呢……
“有吗,我觉得你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