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燕回秋摘下帽子口罩,黑发散了下来,眼里像是蕴着苍苍茫茫的无间雪原,酒窝浅浅淡淡。
老者颤巍巍的手放下钢笔。
“……您以前治疗过情感淡漠症的患者,现在……我想成为那种患者。”
老者盯着他看了半晌,复又低下头,钢笔笔尖重新落到纸上,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锋芒毕露。
“万物虚空,苦海无穷。”
时间悄然流逝,浓浓的暮色被黑夜逼退,复又黎明。
电梯缓缓下降到一层,门叮的一声开了,柔和的曦光倾数洒了进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电梯门开的机械女音,以及吵嚷声。
“就是他!就是他!你还我女儿!”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脸上,腥臭的,向下淌着粘ye的。
燕回秋一抹脸,隔着口罩都能闻见扑鼻的恶心气味。他抬头,看见一张张扭曲的脸,因为怒气和恨意而发红。
“等了一年多!终于逮着你了!就算戴着口罩我也能认出你来!你还我女儿!”
保安冲了上来,看热闹的人群也聚了上来,横幅高高举着,黑白大字写着“杀人偿命”,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似乎要穿透耳膜。
尖锐的刺痛从后脖颈电火花般的炸开,仿佛有听不见的“轰”的一声,从远古的时间线上蓦然响起,无数陌生的、久远的、波浪般此起彼伏的情绪争先恐后地充斥了脑海。
燕回秋在急诊轮转值夜班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胳膊碰了一个口子,要缝四五针,小孩一般怕疼,缝线的时候经常乱动不配合,可这个小女孩的父母却说:“医生你慢慢缝,我们在门口等。”
“嗯?你们不留一个人吗?”
“不用,我们信得过你,更信得过我们女儿。”
夫妻俩离开,轻轻带上门。
“你怎么受伤的?”
“我爸爸终于从国外回来了,天天和妈妈在一起都不管我,我爬□□想拿冰箱上的巧克力,却摔了一跤。”
燕回秋按住她欢快挥舞不顾疼痛的手,一边缝合一边柔柔地笑了,小女孩很厉害,一点疼都没喊。
“去叫你爸妈来吧。”
她蹦跳着去把门推开一条缝,又掩上一半,歪着脑袋往外偷看,捂着嘴笑。
燕回秋走过去,刚蹲下身,女孩突然伸出两只rou呼呼的手挡住他的眼睛。
“医生叔叔,你不许看。”
“嗯,不看。”
在她指间露出的缝隙里,燕回秋看到夫妻俩正抱在一起拥吻,如胶似漆,甜蜜四溢。
“嘘,”小女孩笑了,两个乌黑的眼珠晶亮,“我就是对着这个硬币许愿,爸爸才回来的,现在送给你,许愿很灵的。”
手心里被放了一枚硬币,是一个孩子满满的心愿。
然而,意外来的太过突然。先天性心脏病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的生命。
只那么一瞬间,那么几秒钟。
家属无法接受孩子明明就在医院里可还是没能抢救回来,瞬间换了一副嘴脸,认定燕回秋的不作为,认定他是半个杀人凶手,一直闹一直闹,闹到带人把医院堵的水泄不通。
院方本想让燕回秋和家属道歉,院方给予相应的补偿。
可燕回秋本身无过,急救方式挑不出任何错,拒绝道歉,家属闹得越来越凶,院方最后换了另一种方式保护——派他出去进修,离开涿然一段时间,待风浪平息后再回来。
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看热闹的,看笑话的,指指点点的,从低声密语中发出的毒箭,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
燕回秋的目光略过人群,在大厅里的医生身上一一扫过。
他突然轻轻笑了一下,虚无缥缈,淡的仿佛像早晨即将消散的雾。
彻夜长谈的内容在耳边轻轻响起,老师的阻止与劝解好像又都没了意义。
——爱的原因都是起于一时的心情冲动,在经历了一段时间后,它是会渐渐地变作淡漠的,像一盏油灯在灯芯烧枯之后火焰会由明转淡直至最后消失一样,爱情也不过如此,永远保持良好的状态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做到的,正如一个人充血过度会因此而死去一样,过度的善反而会把它身给摧毁至尽。所以你可以大可试试等待,看你急于摆脱的感情会不会变成灰烬。
——你拼尽全力成长为一个临床医生,不是因为热爱吗?热爱会把一个人的性情变得非常地敏感,而一个人最珍贵的那部分又会常常因为这种敏感而献给他的爱。
——情感淡漠后,你还想怎么做临床医生呢?即便感情像洪水泛滥一样地爆发,你也需要一种节制来避免它失去控制,燕回秋,你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情感淡漠的本质,如同一把刀子结算自己的人生一样,如果人人都可以轻易这么做,那么谁还愿意忍受人世的鞭笞、讥讽,爱情的轻蔑下承受的悲痛,忍受世间的一切苦难呢?人的话,就在于活着,活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