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在陶庄不算顶富裕的人家,但也绝对称得上富户。五口人守着七间房,四十亩肥地,那院子比谁家不敞亮?临街那间杂货铺,更是不知叫多少人眼热。就这陶宏福也从不露富,谁问都是一句:“过得去,庄户人还想要啥日子?”
冷不丁冒出一张嘴,在陶家可是稀罕事,很快就在庄上传开。
有人说:“陶老三不缺钱,弄啥买个小闺女回家?怕他那俩小子将来娶不上媳妇是咋?”
另一个接道:“谁说是闺女了?是个小子!”
“那不更有钱烧的?他又不缺儿,弄个带把儿的回家干啥?”
“那谁知道,说是给屋里的添个帮手。”
“一个男娃搁屋里当帮手?不怕人笑话!”
“你管那干啥?陶老三乐意就成!”
对这类闲话陶宏福只当没听见,他屋里的可憋不住嘴。一天吃过晚饭,天还亮着,火烧云正是好看的光景。陶宏福蹲在堂屋门边美美地抽着烟,陶贺氏出来进去地忙活,满口不识闲。
“你可真有闲心眼子望天!你到庄上听听去,人都咋说咱家!”
“咋说?”
“咋说?”陶贺氏在院当中站下,岔着一双小脚,手里的抹布左飞一圈右甩一把,“说你干了半辈子营生,越干脑子越驴,三袋白面换回来一张填不满的嘴,都不如再雇个长工合算!还说你是不是惦着留他往后给咱慧秋当爷们儿使!”
“放他娘的屁!”前几句无妨,最后一句把陶宏福拱出火了,舞着烟杆腾一下站起来,“谁再说这些放屁拉臊的话,我撕他的嘴!”
“嘴长人家身上,你管得住?”
“管不住别人,我先管你!”陶宏福剜她一眼,“一天天叨叨个没完,我抽袋烟也抽不消停!”
“你跟我喊能管个啥?你到庄上去跟那些嚼舌头的喊去!”陶贺氏把他剜过来的一眼又剜回去。
陶宏福拉脸耷眉地朝院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末了还是转回堂屋。
陶阳从吃完饭就闷在灶间里刷锅,这是他每天必干的活。刷完锅他仍闷在灶间,汗衫都溻身上了,没敢出来:院里的动静让他不敢露头。
自打住进陶家,但凡听见和“陶阳”有关的对话,哪怕只有一声招呼,他都要立马支起耳朵,生怕漏过什么事关他去留的重要内容。他躲在门边朝堂屋张望,见陶宏福一脸烦闷地坐在椅子上填烟丝。
一刻钟后,八仙桌上多了一杯热茶。爷俩对视几眼,默契地谁也没有吭声。
“我的个祖宗!”陶贺氏踏进堂屋,高嗓门一下扯开了,“上好的龙团呐!来客我才舍得拿出来,就这么祸祸!”说着还不够,她扬手杵了陶阳一个趔趄。
“你小声点吧!”陶宏福拉过陶阳护着,叮嘱他往后少碰开水。
“把你疼的!”陶贺氏看不过,这胳膊肘也太往外拐了,“自个儿家俩小子也没见你这么样稀罕过!”
“我对他俩还不好?供吃供喝供念书,家里的活半点儿不用沾手,还想咋?你瞅瞅这庄上,谁家孩儿有他俩过得美?”
“你自个儿的种还不应当应分。”陶贺氏声降下来,“甭当我看不出,你心里就惦记三儿,那没了能咋着?还非得变着法再领回一个来……”
“说眼前的事就说眼前的事,甭扯有的没的。”
陶阳发现陶宏福的脸色暗了,揉搓自己小手的一双大手也猛不丁紧了两紧。
“咋就提不得,都过去多长……”陶贺氏还在说着,陶宏福猛一拍桌,把陶阳震出一个哆嗦。
“我看你再说!皮痒了是咋,太多年没揍你了!”
“你揍!你快揍!”陶贺氏叫板一样把自己往扬起的巴掌跟前送,“我看你下得了手?不怕孩子笑话!”
陶宏福运着气走了。剩下陶阳呆在原地,和一脸没好气的陶贺氏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分钟,悻悻地上后院搬柴去了。
太阳垂吊在村西头地平线上时,和小姐妹拉扯完悄悄话的陶慧秋回来了。陶阳蹲在菜地边正发呆,听见脚步回头喊了声:“二姐。”陶慧秋没理他,板着脸回了自己屋。
庄上这些天的闲言碎语她不是没听见,她也气,气死了,可她能咋着,和个屁大的孩子较真?更惹爹生气了。她不想惹爹生气,每天在家把陶阳当空气。陶阳看惯了她的冷淡,叫完人扭回去接着愣神。
天再暗下来些,消够气的陶宏福回来了,进门就问:“司裕上哪去了?”
“准和周瘸子家那小子疯去了,天黑也不知道回家。”陶贺氏一嘴牢sao。
周瘸子是陶家雇的长工,别看腿脚不利索,干活真舍得下力,是把庄稼好手。他家小子周保全是陶司裕从小的玩伴,如今同在村里的学堂念书。周瘸子常说当爹的大字不识一个,儿子总得比爹强,好歹认俩字。
“我刚打瘸子那儿回来,我咋没瞅见他?”陶宏福屁股刚贴上椅子又弹起来,“在麦场不在?我寻寻去。”
暑天夜晚的麦场是村里最好的乘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