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亦是绝不认你的。当初,萧煜,你何其信誓旦旦,然到底是造化弄人,我不要那半世荣华,我只愿将那一生安好送还给你。”
“李哥哥……可是将要离开了?”
“不,我还要看陛下登基为帝一统天下。”
他曾对沈青涟说:“染血斑驳,何求放过?”
染血斑驳,何求放过?终点,他狠狠发问,向着自己、向着苍天、向着黄泉、向着一切看得见看不见的。
心都要滴出血来了。
血迹蜿蜒了一地,红了流年,腥了结局,却似乎只有他独自一人在全力承受。
回首,身后的脚步原来如此沉痛而可笑。他的一生,被计算好,行到水穷处,却无法坐看云起时。那从前的旧童子,寥寥不见。
九和殿,亦如从前般。只是夜深烛火通明处,身影摇落灯花亮了亮,方看到如今只剩一人坐在案前,提笔批朱。
秋声飒飒打窗,凉月虚虚游移。伴着秋声,月光漏了进来,打在那人身上,令那人显得柔和清冷了几分。他合上积压了好些日子的最后一份奏折,打了个哈欠,放下朱笔,迷迷糊糊地看一眼窗外,便走到另一道帘幕后和衣入眠。
睡下不到一刻钟,他便猛地惊醒,紧张又激动地嚷道:“小镜子,小镜子。”
睡在外间的小镜子闻声而入,似是火急火燎赶来,连衣带都未绑好。站在床前,脸上神情除了紧张似乎还略带不满。被人打扰了好梦,换作是谁皆会不开心,没有甩人一脸脾气已经算是很好了。他看着萧煜,一边绑衣带一边询道:“陛下,怎么了?”
“你去瞧瞧,容若可是站在殿门口了?”他一脸憔悴,却掩不住满脸兴奋与期待。可是他的神容,分明还有一次次失望磨出的深切痕迹,铲子挖成似的。
小镜子嘟嘟嘴,道:“陛下,你搬来这九和殿三年了,几乎夜夜夜半叫醒小镜子去瞧瞧。小镜子瞧了三年,次次失望而归,想来李公子已然无意于陛下。陛下莫怪小镜子说得直白,可小镜子不忍心看陛下这般折磨自己。陛下,忘了李公子,放下吧。”
萧煜沉了眸光,直直盯着被上的一朵雪白梨花,幽幽笑道:“你还是去瞧瞧,或许这次容若回来了呢。”
“陛下,为何不去寻他?”小镜子终于按捺不住,看着他苦痛又自欺的行径,将许久以来一直不敢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他要回来会自己回来的。朕去找他,他若不愿见朕,他会想方设法躲着朕,到时,左躲右藏的,他过得苦,又担心他顾着躲朕顾不上自己安危,倒又是朕害了他了。朕……不愿再因疏忽或软弱伤害他,不愿了。”萧煜抬头探出床幔,看了一眼盈满的月光,落寞道:“明日便中秋了。小镜子,你还是去瞧瞧吧,说不定容若要回来与朕过中秋呢。”
小镜子偷偷长叹一声,也望了一眼圆月。心下想道:中秋团圆,不知陛下与李公子何时能团圆呢?盼只盼,快些吧。他看一眼萧煜垂落的墨发,那些藏在墨黑中的浅银,正与他一同唉声叹气。
小镜子出去了,不多久便回来。看萧煜还坐在床上翘首以望,走过去展了展棉被,妥妥地盖在他脚上,抓着折上来的那段衾被被沿,打算待他躺下了好好盖好。他轻声道:“陛下,四更了,歇息吧。”
萧煜亦不多说什么,似是习惯了一般,静静躺下而后静静入眠。三个春秋,习惯或许只感动了自己与小镜子,却还是没能感动那个远走的人。或许不应言之“感动”,应言之“原谅”,互相的原谅。
花明(五)
太初三年冬,白雪纷飞之际,交监国之权于欧阳度与徐子轩,怀帝率廖起、宫之善、程科信等亲征安朱。三军阵前,巫觋共祷。一声号角,万马齐喑。
长长的军马蜿蜒向前,缓缓驶向天际流云缠绵处。一路枝丫不生,枯草不埋,萧萧索索北风呼号。所有的一切却如战歌一般,催促着途人坚定往前。而前方,除了初生的朝阳与几朵流云外,一无所有。
等待他们的或许是凯歌相迎,或许是枯骨同葬,可不管如何,萧煜似是仍记着他说的那句话:
“李哥哥……可是将要离开了?”
“不,我还要看陛下登基为帝一统天下。”
即便要离开,也请相信他,相信他会让他看到他一统天下。他要不要江山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他要自己值得他相信。
一切为的不过是“值得”二字,不然这一生,于他也好于容若也好,历经这般苦痛,不能轻易就过去了。总要留下些什么,作为今生的血痣成为来世来路的记号。
“公子,风大了些,莫如回去吧。”
苏末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迎风站着望向一无所有的远方。白衣和着红氅,艳丽又出俗,恰如他不甚平凡的一生,功过得失任人评判。江湖游士也好,落魄子弟也罢,冷酷也好,风流也罢,一如他落满雪的银黑相夹的发,一一随风散乱,何必非要揪成齐齐整整的一束?如何评说,且当笑谈,只是他在乎的,已然随着千军万马消失在重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