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二三相似,李容若时常将他带在身边。这使得他人不曾见过的既期盼又绝望的神情,小馒头看着他的爹爹做了千遍万遍。
花明(完)
太初五年春,樱花从崖上泠泠飞下,载着一大一小的两双眸光稀稀落落地飘向远方。远方的云,洁白柔软;远方的海,蔚蓝辽阔;远方的人,正徐徐回归。
李容若一袭白衣,拉着小馒头小巧的手,无言于风中静立。飘展的衣袂,于半空中染出白花花一片。这美好清鲜的画面,落在身后苏末与东方望舒的眼里,满是苍凉与孤寂。
他回来了。
一片樱瓣转到他眼前,撞在他脸上,于他心间点出了一片涟漪。那一圈圈的波纹,虚幻却令人格外珍惜,只因那泛泛里,皆是他弥足珍贵的记忆。
小山脚这次终于来了人,一大群的人,穿甲执戟,威风凛凛。他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毫不在意刺痛他的眼。走在兵马前头的,正是宫之善与廖起。他们一左一右如神般,守护着中间早已呼呼大睡的人儿。
李容若嘴角缓缓漾出笑意,柔柔的,深情的,却冰冷的,像那炸雪糕,冷意全在心里蜗居。而他,一口吃掉了世间最大的炸雪糕,骇得他一个不稳便要往小馒头身上倒去。可他毕竟是李容若,萧煜欢喜着的李容若,怎会如此轻易便被击倒?
他说:朕的容若,不会孤独,永远不会。
他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奈何桥旁再相见。
他自己说:我还要看陛下登基为帝一统天下。
他把安朱打下来了,可是……
太初三年冬,怀帝率兵亲征安朱,安朱顽抗,两军恶战。太初五年春,安朱降,怀帝因伤不治,薨。在位五年,怀帝文功武治,四海升平;穷兵黩武,途多战殍。功过两分,全在百姓。
逝者已矣,功名利禄、恩怨喜悲,一一徒留于世间。时间须臾而过,唯有皇陵巍峨不倒,静看沉浮。
萧煜出殡那日,满城素帛,杨柳飞絮。李容若一袭白衣,头戴白纱笠帽,立于途中折坐,腿上堪堪放了一把焦尾琴。他看着队伍渐行渐近,扫动琴弦。
琴是好琴,人是良人,曲声却不住地抖动。原本那隐藏着踏碎山河雄心的琴曲,如今听来只剩如泣如诉。
那年春花秋月,新月坊一曲动人,拉开了欺瞒与真心的角逐戏码。原本各自志得意满、不屑一顾,到如今Yin阳两隔、徒增悲伤,方明白,即便掌中盛无边,刹那便已是永劫。若是不曾有那一挑一拨,何来这到头来的心如死灰?而“天下”二字,从来不曾被夺去,自然亦不需相还,只是李容若看着他的灵柩扫琴落泪时,他方知晓,所谓天下,不过是他而已,他早已在他心中登基为王。
他徐徐朝他走去。阳光灿烂,照得他的棺椁暖洋洋的。他一手抱着焦尾琴,一手缓缓抚上那层厚重可怕得永远隔开了他与他的柳木。他的手渐渐往合盖处移去,摸索着那窄窄的缝隙,正欲用力掀盖,却被身旁的宫之善一手搭在他手上阻止了。他愣了愣,随即笑了。将焦尾琴放在棺椁之上,轻声细语,仿佛要诉诸恒久不变的爱恋般,温柔得醉人,却足以令人闻见各自心中的碎裂声响。那些声响噼噼啪啪萦绕于耳,反显得周遭死一般沉寂。
“萧煜,字盈辰。”
“萧煜,字盈辰。”
“萧煜……”他倾身伏在棺椁上,如随风摇摆的杨柳般深情依依,“字盈辰。”
他在作画,不用手,不用笔,只用脑中的记忆,一点一点画出那个依旧清晰的身影。他不能忘,不敢忘,不会忘。“等我。”
他起身,迎着煦煦春风,几个起落消失于草野之间。
怀帝薨,沿用“怀”为谥号,不取它意,只取“怀而念之”之意。懿亲王萧衍,登基为帝,力排众议,不改年号。
太初七年,宫中惊闻皇陵被启,当即派宫之善率人紧急赶往。到了皇陵,只见石像生依旧,而神道侍卫满地,尽处,一白衣人正往墓里搬些一卷一卷的东西。
宫之善带来的侍卫欲举步向前,被宫之善手一伸横挡了。他定睛看着前方白衣,长叹一声,对随行的侍卫无奈说道:“你等先等等,我先去瞧瞧。”
宫之善行了几步,远远便朝他喊道:“容若,你这是做什么?”
白衣人闻言将所有动作皆停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笑道:“甚是想他,带些画卷来看看他。”
“你可知,陵寝一旦开启,先帝……”
宫之善还未说完,李容若便冷声打断:“我不知道,我亦不管,我只知晓……”他的语声柔了柔,“我想见见他。”
“容若,你……”宫之善知他不听劝,快步跑到他身前。他一靠近,便被惊掉了舌头。“你……你的发……”
李容若顺着他惊诧的目光看向垂在身前的一缕发,笑道:“不碍事,他会认得我的。”
宫之善心中发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试图将那种如鲠在喉的哽咽吞回肚子里。毕竟是铮铮将军,这心绪眨眼间便整理好了,只是稍显勉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