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静得都不像人。连耿靳维来了都二话不说先动了手,但原野始终是理智的。他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重症监护的那个大门,医院太简陋了,甚至单独的无菌监护室都没有,只有一间大的重症监护,几位重患都在里面。
方绍一一直没醒,每出来一个人都是相同的答案,每个大夫都是同样的表情,后来原野也就不问了。
但一直这样不是个事儿,三十多个小时了方绍一还没睁过眼,引流管里的血也一直没断过。上级医院已经联系好了,急救车也一直在外面等,原野和耿靳维都是一个意思,不等了,立刻转院。
转院单是个年轻的医生送过来的,要求家属签字。原野站起来伸手去接,医生迟疑了一下,原野说:“给我吧。”
医生递过去,原野在名字栏迅速写下了自己名字,之后的“与患者关系”上,原野像是猛地被刺伤了眼,他笔尖开始抖了。
医生一直在盯着他看,此时试探着问了一句:“您和患者已经不是配偶关系了,对吧?”
原野熬了几十个小时,眼睛已经很红了,现在他直直地看过来,有点吓人,但也莫名地让人不太忍心。医生伸手沉默着从他手里抽出文件,转过身递给耿靳维。
耿靳维接过,看了原野一眼,之后低头签了自己名字。
原野从最初接到电话开始,一直到现在,吉小涛看到和听到的他都是冷静克制的,他理智地说话理智地处理事情。像是打从心里觉得这只是件小事,不用慌。
但这么一张转院单,好像突然把原野整个打碎了,他手抖得不成样子。
“野哥……”吉小涛叫了他一声。
原野回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摆摆手,有些僵硬地去了楼梯间,在兜里摸着想要给自己点根烟,但他没有烟。
原野靠着墙,缓缓蹲下身,他胳膊在头上挡着,整个人蜷缩起来,缩成一副抵抗世界的姿态。
里面躺的是方绍一,是原野爱了十八年的爱人。
他有个头疼脑热原野都觉得天大个事儿,现在人没有意识在重症监护里发烧四十度退不下来,身上插着夹着各种管子,引流管不停地从他身体里往外抽血。
这样的方绍一躺在里面,原野竟然没法给他签字。在场的这些人,耿靳维、吉小涛,甚至是导演,都比他有身份去签这个字。原野在“患者关系”那里能写点什么?前夫?还是朋友?
这太滑稽了,这也太残酷了。
急救车一路绿色通道飙去市里,担架床往急救室送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医生扯起被子一把蒙住了担架床上人的脸。
医院人来人往,方绍一的脸是不能被看见的,连原野和吉小涛都遮了脸,医生也是好意。但这个动作原野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大夫一盖住脸他立刻就掀开了,然后脱了自己外套遮住了他。白被子蒙脸太扎眼睛了,不行。他脸上已经一点颜色都没有了,怎么能再给他盖上白色。
人好好地转过来了,一路过来生命体征也还算稳定,这总归是让人稍微放下点心。担架床推进去之前原野不顾医生反对在方绍一脸边贴了一下,眼皮颤得厉害,睫毛一下下刮在方绍一脸上。
吉小涛鼻子猛地一酸,转开头擦了下眼睛。
原野那天在方绍一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把我这儿的光都还给你……我没有光了。”
第65章
从一家医院的监护室转到另一家医院的无菌ICU, 对外面人来说都没有区别, 都看不见摸不着。吉小涛问为什么他们医院不是玻璃房, 没人搭理他。
晚上重症监护区走廊里是不能留那么多人的,后来就只剩下原野自己。其他人自己找地方待着或者回去睡觉,原野一刻都不能走, 也没人让他走。林锋打电话过来问他情况,原野说还行,没大事儿。
他走之前去和导演大概说了下情况, 也说了后面的工作他可能没法再做。林锋旁的什么都没说, 让他赶紧回去,这边不用他再管。原野还能打电话给冯雷子让他过去一趟, 剧本上的事让他盯着。一点都没慌,很淡定地把手头的事都交代了。
原野在监护区走廊上或站着或来回走走, 如果按时间定格的方式去定这些画面,那会和电影里演的一样, 一帧一个位置和形态,那种寂寥和萧瑟是显而易见的。病房里有两个医护人员,他们时不时会出来一趟。
原野就问:“他醒了吗?”
对方摇头之后他再问:“还流不流血了。”
对方说:“还有一点。”
原野点头, 不多问了。
凌晨两点半, 其中一个护工出来,原野看见他,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他走路脚步放得轻,一点声音都没有。护工带了一点笑意和他说:“患者醒了。”
原野闭了下眼睛,点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连问话声音都是轻的,不敢太大声:“他能说话吗?”
“没说话,”对方说,“但是Jing神还不错。”
原野问:“退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