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艳垂下眼。
她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今年找人将自己赎出去,倘若穆公子果然无意,她便不应当让他绊住自己的步伐。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黄包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白艳看着手里的局票,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这位“鱼羊先生”是生客,味觉酒楼她往日也从没有来过。这些老爷们叫局,通常都会叫自己熟识的姑娘,不然若是被回绝,未免尴尬。这么多年,她唯一一次出生客的局,还是那日穆公子…
不,不要想了。
说回局票,这位客人居然叫“鱼羊”,未免也太奇怪了。而且,她总觉得这张局票上的字迹有些眼熟,但寥寥几字,她实在想不起究竟为何眼熟。
百思不得其解,又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便放任思绪胡乱飘散。但在遥遥地看见民康医馆的招牌后,所有思绪都被风吹走了。
味觉酒楼就在民康医馆不远处,到了酒楼门口,娘姨扶着白艳从黄包车上下来。
高跟鞋甫一落到地上,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想往马路对面走。
无意识地狠狠捏住娘姨扶着自己的手,白艳只觉浑身有千钧之重。她咬着唇,艰难地往前迈出一步。
只一步,她就知道自己输了。
在对穆公子的思念和理智之间的博弈里,她狼狈地丢盔弃甲,终于不得不承认。
她真的很想他。
松开手,白艳对娘姨道:“你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不待娘姨回话,她转身就走,急促的脚步让高跟鞋磨得后跟生疼,但她顾不得许多。一路小跑到民康医馆门口,她一把拉住了恰好出来倒垃圾的茶房。
“劳驾,请问穆医生有没有在?”白艳匆忙地,带着满怀期待地问道。
茶房皱起眉:“穆医生?你是说小穆医生吧?小穆医生刚走呢,就刚才。穆老爷的话,他的施诊时间不在这个时段…”
不在,他不在吗…?
没再听茶房又说了什么,白艳皱起眉,又渐渐松开。她怔怔地道了谢,转身走回了酒楼。
“哎哟我的姑娘呀,你跑什么?可仔细崴了脚呀…”娘姨匆匆地跟上来说。
白艳只是往前走着。她一时想笑,又不由想哭。
可眨眨眼,并没有眼泪落下。
或许这是好事。
娘说了,一旦为一个男人落泪了,就再也脱不开身了。
娘亲为父亲熬干了所有眼泪,而她在这堂子里,已不知虚情假意地哭了多少。
这是好事,她的泪已经脏了,就莫要再去沾染了穆公子吧。
白艳怔怔地往前走着,推开眼前的门,再往前走,坐到了桌前。
直到一缕鲜香飘至鼻端,她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客人的包厢里。
她猛地站起身,担心自己已经太过失礼,但一转头,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娘姨不在,听差不在,更没有什么客人。布置清雅的厢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和满满当当一整桌的菜。
白艳不由皱起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什么人,打开门一看,门口也是空无一人。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得坐回了桌旁,静静等着。
为了不让心里太空,她便百无聊赖地打量起面前的饭食。
让她颇有些惊讶的,这些饭食分量很少,也并不像酒楼的菜色安排。一只攒心食盒如同花瓣一样自中心展开,五只小小的碗放在其中,却是个个不同。
不同于寻常的撇口、圆口碗型,也不是稍有创意的花瓣口型。这五只碗却是风筝、青蛙,小兔子之类的形状,形状各有其型,颜色也五彩斑斓。
内里盛着各色饭食,也是极鲜美的菜色:绿春笋,白豆腐,嫩蚕豆…颜色鲜亮,与碗碟相得益彰,看得人不由食指大动。
原本烦郁的心情不由被七彩的颜色冲淡许多,白艳忍不住轻轻拿起了食盒里的一只桃子形状的小碟。
这只“桃子”形状可爱,枝叶栩栩如生,深粉色的碗里盛着一种凝固如琼脂的淡粉色食物,上面妆点了白色的糖霜,想来应该是外国人吃的“布丁”。
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桃子的甜蜜顿时包围鼻尖,不必吃进嘴里,那清甜的滋味仿佛就已经在舌尖滑过。
白艳刚要把蜜桃布丁放回去,突然才看到,食盒里原本放布丁的那一角,放了一张和碗的形状近似的砑花笺。
她的心中顿时漫出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种猜想渐渐成型。
不,怎么可能…
白艳微微颤抖着,伸出了手。
这张砑花笺的边缘并不齐整,显然是由人亲手裁剪出来的。笺上的纹路看得出是一个小孩,但因为被字迹覆盖,并不能看得太清楚。
那字迹潦草飞舞却优雅,写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放下布丁,她又拿起那只风筝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