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里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些。
到地方后,我们先被例行公事地搜了身。搜查的士兵倒也好说话,一直说着“见谅”。问到我时,孟尧光说我是他弟弟,跟着他来帮忙。他们也没有为难我,把我一起放进去了。
带我们进去的士兵半点不啰嗦,径直带着我们去见伤患,路上也没半句闲话。
我们一到地方就开始忙活起来。受伤的人数比我们来前估计的要多的多,不难想象出这场战事的惨烈。但那些受伤的士兵都不喊不叫,安静地等着救治,一声哀嚎也听不见。
我给孟尧光打下手。有一个士兵腿上被砍了一道大创口,深可见骨,因为处理不及时,伤口处的rou已经腐烂了。
孟尧光给他把腐rou割了下来,由我给他涂草药。我看他嘴里死死咬着粗布,额头上暴起青筋,冷汗直流,就劝他说:“实在疼的话,你可以喊出来,也许会好受些。”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但勉强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还有一个士兵,下颌骨被打碎了,没法吃东西,同伴们想方设法给他找流食,但他还是已经瘦成了干柴,快要没有人形。他至多不超过二十五,却已经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的手也断了一只,手腕处留下一个整齐的切口。我给他缠绷带时,他突然抽搐起来,浑浊的双眼蓄满了泪水。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攥住了我的袖子,艰难地动着碎掉的下巴,好像要说话。
我以为他是想要什么东西,凑近去听。他竭力吐出含混不清的字眼:“我女儿……才两岁……”
我有些怔住了。
他一阵抽搐,眼睛似乎看着我,但又没看我。他的眼泪自干瘪深陷的脸颊流下,渐渐流干。攥着我的手也渐渐松开,最后不动了。
他是活活饿死的。
原来这就是“死”吗?
我在话本里读到过,“人死如灯灭”,从活人到死人,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但我不过是个狐狸Jing,关于人间的记忆只有短短几个月,所知的只有春花秋月、夏蝉冬雪,无法切身感受,心里倒是没有多大的触动。
哪怕是此刻亲眼见证了一场死亡,我也只是有些觉得他可怜。周围人沉默着把他的尸体抬走后,我又开始治疗下一个。
中午我们没回去,吃了自己带的馒头,把多的分给了士兵。孟尧光说听闻他们没有向县里要粮,吃的都是自己的干粮。
孟尧光知道我挑嘴,把咸菜都给了我。我就着咸菜啃馒头,听见孟尧光问:“怎么样,你还能接受吗?”
他这问题来得毫无铺垫,有些莫名其妙,我不解道:“接受什么?”
他说:“就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在你面前。”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也还好啦。虽然觉得他们是挺可怜的,但打仗总是会死人的吧?我们至少还能治好一些人,这就够了。”
孟尧光愣了一瞬,目光移至远方,笑了笑:“也是,毕竟你……”
毕竟我什么,他却没继续说。
吃完饭,我们继续忙活。
约莫到了申时,贺平楚来了。
他掀开帘子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诸位,对不住,我来迟了。”
这声音好特别,声线清晰,音色优越,带着些磁性。我的耳朵本就敏感,这声音落在我耳朵里更是被放大。要不是我的狐狸耳朵已经收起来了,它肯定会抖。
我循声望去,见他大步走来,身下盔甲已经卸下,只穿着常服,愈发显得身形修长。
帐中帮忙的士兵纷纷起身行礼,躺着的伤员也拱手致意。孟尧光也拉着我站了起来。
贺平楚摆手示意我们免礼,道:“方才在帐中处理事务,此时方得空闲。”他向一人问道:“伤员情况如何?”
那人低声道:“重伤身亡者……约莫三分有一。”
一时帐内寂静无声。贺平楚默然片刻,道:“战死者尸首已尽数寻回,我已命人一一对照军籍,将他们马革裹尸还葬归乡,营中重伤身死者也是如此。待到回朝时,我定上表功勋,安置其家人,以告慰英魂。诸位随我征战,饱受劳苦,战功来之不易,朝廷若有赏赐,当与诸位共享。”
将战死的尸首一一寻回,还要一一送还归乡,这要花多少功夫?如此有诚意,连战功与之相比都显得逊色了些。何况战死归乡是无上殊荣,死者必定得以被乡人赞颂,想必其家人此后在乡里都能受到优待。
这番话实实在在地安慰了士兵们,帐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多谢将军”。
贺平楚又转向帐内的郎中,视线掠过我,落在孟尧光身上,朝他作了一揖:“久闻孟大夫大名。能得先生相助,贺某感激涕零。烦请先生劳累这几日,事后必有重赏。”
孟尧光连忙回礼,道:“不敢当,此乃分内之事。将军为国出征,击退贼寇,保一方安宁,某只尽微薄之力,实在惭愧。能得将军垂青已是万幸,不敢言辛劳。”
两人客气了几句,贺平楚又一一谢过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