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痛苦,又因极端的痛苦而显得异常漫长的疾痛中,阿诺虽然身体虚弱到连意识也一并沉默,但在那些难得清醒的时刻,他因为病痛而无法动弹行动的rou体,却为他鲜少主动前行的思想腾出了前所未有的Jing力。
他像个被孱弱rou体禁锢着的幽灵,同每一位因痛苦疾病而失去一切行动能力的病人一样,阿诺躺在那张雪白的病床中,因为死亡的临近,而开始思索并梳理自己的一生,并且因为正承受着痛苦,他的思绪常常在一些徒劳的混乱爆炸后,开始变得异常冷静清醒,就像一个灵魂准备离开rou体而将渐渐将自己当作一个旁观者,而非“自己”本人来看待。
无法起身欣赏病床外的世界了,阿诺只好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内心。
他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拿着一根蜡烛,像走下一段螺旋向下的楼梯一般,手指擦过扶手上的灰尘和蛛丝网,用手里那轻轻摇曳的小蜡烛,依次将楼梯墙壁上的每一盏壁灯点亮,那烛火由高到低,由浅入深,随着他的足迹一起,带着能让他看清周围的光明,一阶阶楼梯地,一盏盏壁灯地,慢慢地往更真实而清醒的地方走去。
因此待这场烦扰结束后,阿诺从一种咬牙沉默的混乱不语中真正成熟长大了,他的苦难开花结果,让他终于获得了一种最为迷人又美丽的品德——平静的温柔。
他年纪还轻,却像无欲无求的修行者,那双棕色的大眼睛,闪着温润的暖色光泽,像是把一切加诸于自己身上的苦难看成过眼云烟,仿佛他早已了解一切都会过去成为回忆中无足轻重的片段,并且将死亡当作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般,自己的生死存灭,同一棵树的枯荣一般,不过是整个宇宙中的规律运作。
可以说,这场病痛的折磨,让这个无知可爱的Jing灵大彻大悟了。
他因为看透了自己,而在人间行走时,常将自己置之度外,贫困、污蔑、诋毁、寒冷、孤独,这些东西再也不能惊扰他的心,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一如变幻的天气对于一株树,虽有糟糕如暴晒、狂风、焦雷等恶劣天气,但因为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平静沉稳的大地中,并且知道无论何时,好天气终会再次来临,太阳与雨露依旧会让自己不断向天空的方向增高生长。
这之后,阿诺才真正看清了米迦勒指引给他的路,他知道自己找到了那条路,并且明白,米迦勒的允诺——“我会在你行的道上保护你”,并不是仅仅靠相信就能获得的,必须要自己先从迷途中走出,并在数不清的路径中,挑出自己要行的那一条才行。
他内心宁静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才能看见周围那些迷途的羔羊,将自己置之度外,苦难后还始终怀有善意与温柔,让他更能明白并同情那些仍在受难的他人。
对兰达,他能看到一个女人在世上不该受却一直在遭受的不公平之苦;
对乌巴,他能看到这个卑鄙的丈夫仅仅是个没受过教育的酒鬼,他为孩子念医学院攒下的每一枚钱币,让阿诺看出这个糟糕的丈夫无意识中知道让孩子跳出命运禁槽的必要;
对查理骑士,他能看到这不过是一个被阶层意识洗脑的乖孩子,他后面能为自己背弃自己曾深信的一切,这让阿诺觉得不易并欣慰感动;
而威尔逊老侯爵,是一位本该受到更多爱戴和勋章的贵族,他是个平庸又快乐的好人,在后面的旅程中,阿诺因为发现世界上最多的还是像威尔逊侯爵一样的人而感到由衷地赞美;
阿德里安主教,阿诺同情这位道德要求高却无法做彻底的老人,他有良心,却缺乏维持良心的勇气,这样的人,他自己的良心会给他判下应得的惩罚,阿诺觉得他作为自己的行刑者,实在有些过于严苛,毕竟有勇气维持正义的人,是英雄的行径,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每一个遇到的人,阿诺都能看到他们身上的美德与缺点,因为自己也曾在苦难中迷失过,所以他不会指责他们此刻的愚蠢,柔软的天性,让他没有为自己的成功解脱,而去看不起那些做不到的人,他不敢说自己是宽恕或原谅别人的不好,因为宽恕和原谅这样的词,应该用在神的身上,他只是一个与别人同行的凡人,他后来常说,自己只是更能理解并同情别人为何如此而已。
他理解并同情别人,对于那三条龙,更是如此。
阿诺明白了他们的执念,这份温柔的平静让他能够像看清其他人身上的悲伤一样,将那三条龙身上的悲伤也一并看清,他不仅爱着他们,更因为这份爱而生出最温柔的怜悯,这份怜悯没有让这三头性格不一的野兽感到自尊受损,反而让他们自愿弯下自己的膝盖,好让自己能沐浴在爱人的怜爱目光中。
阿诺后来已经明白,他们的命运注定是要纠缠在一起的,而这份纠缠不清的命运,又注定会让他们各自心中都产生执念,这份因爱恨而生的执念,折磨着他们每一个人,而处在这团命运乱线中心的阿诺,却是第一个放下执念,想起“爱情”原本模样。
的那一个。
医院外面的天气相当好,阿诺像是从一片铅水中挣扎而起一样,光是醒来这个行为付出的努力就让他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