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枕在天使的膝头尽情流泪倾诉,那双带着淡淡光芒的手,为他擦去每一滴流出的泪珠,灵魂的泪水折射出天使淡金色的光芒,像珍珠一般圆润光滑,在米迦勒的手心同荷叶里的水珠,滑落,汇聚,碰撞,滴滴分明,各自独立成一颗,并不融化成一滩,也不从天使的指缝间流出,就这样圆滚滚地堆在一起,闪闪发光。
“你的眼泪,同你的灵魂一样清澈美丽,孩子。”
米迦勒双手捧着他流下的所有泪珠,就像人鱼捧着一整个贝壳的珍珠,他拿到月光下给阿诺看,阿诺抽噎着,渐渐停止这阵重逢的狂喜之泣,他看到月光在自己的每一颗泪珠里流转,美极了。
阿诺呆呆地点了点头,米迦勒的面上便露出微笑,松手将这些泪珠往玻璃窗分割出的一束束月光中抛洒,这些眼泪消失了,似乎化成了教堂上空的一群星辰。米迦勒空出的手回到了阿诺的头顶,像牧羊女抚摸一只小羊一般地抚摸着他,阿诺又趴回天使慈爱的膝头,疲倦却又幸福地听着他讲述自己为了替人类分罪,轮回五千遍受尽为人之苦。
“我并不是你的兄长,那只是我轮回的一次经历化身,我实是你的引路,你的保护,你与我的关系,同众生与我的关系是一样的。”米迦勒说话时,阿诺一直带着最深的温情望着他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他发现比起自己哥哥仍活着时,眼前的天使确实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气质。
他的艾lun哥哥,像河谷里的溪水一样温柔沉静,可米迦勒却更像一柄沉默的宝剑,总是那样挺直着腰背,眉眼带着神灵的淡然与不惊,过于正气凛然,神圣高冷,在米迦勒微笑时,阿诺知道这是一个总是不苟言笑的神明,因而显得这些笑容令人感激幸福。
“那为何您要对我如此好?您也曾让众生这样依偎在您的膝头?也曾对他们露出温柔的笑,也曾为他们亲自擦去眼泪吗?”
小小的幽灵,心里的疑问轻易被全能的天使听到了,米迦勒低下头,望着他,似乎在往他灵魂最深处看去,但更像是在他的眼里为自己寻找一个答案,这名为“谁像神”的至圣天使,竟也露出了一瞬的迷茫。
“我无法回答,因为这于我是世上难得一见的谜之一。”
“哥哥”
面对着这样一张相似的脸,阿诺没法控制自己这样喊了出来,天使将手附在他的手上,像是给自己一个释然的理由,说,“我不希望你放弃,我也知道以这张面孔活过的人对你很重要,我明白这世上只有他才能在这时给你勇气继续前进,所以我将翅膀放下,所以我回应你的呼唤。”
天使的诚实,带着某种不近人情的坦率,竟让阿诺觉得有一丝可爱,他看到米迦勒否认自己是他哥哥的事实,眼睛里令人怜爱的幸福光芒稍暗了些,米迦勒自然看到了他的变化,他再一次握住了幽灵的小手,问他。
“我无法撒谎,我不能直接让你把我错当成那一个人,你的兄长只是我五千次轮回里的一次,我曾是,现在却不是,将来也不会再是你的兄长,我把这个事实告诉了你,你是否就会给我同样的回答,说你要放弃?”
米迦勒果然是神最正直的天使,阿诺突然觉得眼前的圣灵像一株古木一样,过分正直诚实,甚至带着那些木讷率言之人的咄咄逼人,他想,这位最伟大正直的圣灵一定从没有遇到过要劝慰一个人的时候,就连善良的谎言也不允许自己说,只能像一柄剑,出鞘,收鞘,无法弯折曲行。
这与他的孪生之弟,亦是他的丈夫路西法完全相反,若说米迦勒是一柄正直的钢剑,路西法便是一条狡猾的毒蛇。
不可思议,阿诺感到了天使的忧虑,他无法控制地想去为米迦勒解忧,这双蓝色的眼睛,只要他曾是自己的哥哥,那就足够了,他隐隐感知道了连米迦勒都未察觉的事——艾lun哥哥的情感仍旧活在这伟大圣灵的身上。
因为当这位天使微笑,抚摸自己时,那种温柔和过去完全相同。
阿诺的心绪和情感被米迦勒清晰地观察着,在阿诺开口前,米迦勒问他,“你不想让我烦恼,所以你接下去想说你愿意继续前行,你竟会替我这站在神右侧的灵担忧,阿诺·涅涅茨,你的温柔也许连银河也装不下。可作为持有天平的灵,我也需对你的公平负责,你确定要为眼下对我不可思议的担忧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吗?”
阿诺起身,望着天使,似乎只为了将那张怀念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他微笑低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用心声回答天使善意的提醒,“您曾做过我的哥哥,仅仅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使我自豪和幸福了,你说的没错,他便是我的勇气与生命,千万人中,唯有哥哥一人能让我有勇气面对一切。”
这时,远处的库玛城传来响彻天际的爆炸声,整座教堂都在摇晃,穹顶壁画半剥落的褪色漆粉纷扬落下,这俗世的浩劫对这圣灵和幽魂并没有什么影响,阿诺看到库玛城的方向,数不清的幽魂在夜空中飘荡,他明白数不清的生命在刚才的那一声轰鸣中消失了。
幽灵飞过他们正在仰望的星空,像是在海底看着成群的水母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