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界有句俗语叫,唐三千,宋八百,数不尽的三列国。龙凤呈祥正是取材自《三国演义》的两个章回,讲的是孙周二人为讨回荆州,设美人计欲诓刘备过江留质,被诸葛亮识破后将计就计,以致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钟陌棠在小学那会儿的寒暑假里,没少随着姥姥姥爷欣赏电视剧版的魏蜀吴。偶尔姥爷兴致临头,还会扎起架势,字正腔圆地票上几嗓子“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钟陌棠对西皮原板的调子毫无兴趣,也听不出名堂,但关于这出戏的人物与情节却是有相当印象的。幸亏如此,他没被严佑麟问住,但凡换个文昭关、锁麟囊、红鬃烈马之类,哪怕这时代里的人们再耳熟能详,于他钟陌棠是一窍不通,严佑麟问他那绝对是对牛弹琴。
只是有印象归有印象,钟陌棠一时没反应明白,这种尔虞我诈的粉墨戏码是怎么和严佑麟挂上勾的。无论如何挨不着啊,他一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平头百姓,甭说护主救主的锦囊妙计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就是单论最有可能出现在他生活里的——甘露寺相亲那一幕,他这岁数恐怕也早了点儿。不过严佑麟那一肚子心眼儿到底不是白长的,遇事绝非肯吃哑巴亏的“老实人”,他平常嘴闲下来总爱哼哼两句诸葛亮的唱词,就不知道这次“妙计安天下的周郎”会是哪位自以为是的倒霉蛋了。
钟陌棠问他这是跟谁较劲?
严佑麟说:“除了马五那号缺德带冒烟儿的搅合鬼,还有谁能给我添这么大一堵。”闹了归齐还是茶庄房租的事,严佑麟气不顺地哼一声:“要不无赖永远是无赖呢,抻筋扒皮他骨头缝里也是损人利己、小人得志的那一套。你不知道,现今这房子易主啦!别说茶庄,就那一溜儿商户,茶铺药铺绸缎铺,当铺锁铺照相馆,再加上一间玉器行,凑零为整,那一块地皮全让段家收了,往后交租子算是换了上家儿了。”
钟陌棠说:“合着你这房东不是一手的?”
严佑麟说不是,说连带隔壁的三间铺子,是房东早年一齐租下来的,这么多年他自己干一间药铺,余下两间一间租给了严记,一间开了照相馆。如今一手房东闹破产,这一排门面全被抵给了段家。段家什么来头?津门土着里数得上的一号,最早做木材生意起家,后来又搞起金融投资,也是人家祖宗保佑,在这乱世里混得顺风顺水。
就这么一排抵债的旧房,说实在的段家根本不放在眼里,因此并没打算作何更改,一切照旧。严家母子起先琢磨得也简单,心想进了哪座庙门就拜哪路菩萨呗,都是交租金,给谁不是给。二房东与原房主的租约年底到期,严记到夏天也该给二房东续租了,按说两边都是续约就行,可不知怎么闹的,刚换没几天的新房主说什么也不肯再把房子租给二房东,这就意味着严记茶庄也要搬走。二房东为此跑了不下七八趟,人家就是咬死了不松口。严佑麟直觉不对,多了个心眼儿,结果还真摸出这中间出了鬼。马五故技重施,和上次一样不亲自搅合,找了个从明处看与他毫无瓜葛的生意人出面,将租金报的很高,那架势是宁可赔个底掉也要租下这门脸。
二房东哪扛得住这么叫板似的涨租,虽心有不过意,末了也只能是对不住严家。而对严家来说,茶庄是一家人的生计所在,别说眼下大小位置都合心意的铺子着实难觅,就是赶上好运真觅到了,也非得里里外外拾掇一番才能开张。那一砖一瓦一漆一木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有现成的,那是一个大子儿一个大子儿换来的。
这回的易主风波不只关乎严记茶庄,整溜儿铺子的人都在说叨,不可能独独漏过严母去。母子俩为此商量来合计去,情急之下严佑麟话赶话地一秃噜,便连上回那出儿瞒住了的也让严母后知后觉了。想骂儿子几句,又提不起那么大的气,事儿毕竟是过去了,还是眼巴前儿这关更为紧要。严母想不通,也咽不下这口气,一个胡同住了那么些年,别说没结过疙瘩,帮衬的还少嘛,怎的到头来竟是六亲不认,不分好赖人了!她非得去找马五说道说道不可,站起来好歹也是条六尺汉子,有什么不痛快的不能敞亮点儿全倒出来,非要藏着掖着玩Yin的,有本事咱当面锣对面鼓地好好理论理论!
马五那是你急他不急,这时候当起“缩头乌gui”了,连着小半个月无影无踪,再打听,说是上杨柳青走亲戚去了。严母信他个鬼,气得直捶床,边捶边说放他的连环屁,他有几个亲戚我还不知道,还杨柳青,我先给他拍成年画!当然这是气话,人都找不见,能拍谁去?
钟陌棠问严佑麟:“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严佑麟看看他:“我都给你这么捯饬了,这出戏怎么唱你还没个章程?”
钟陌棠想了想,说:“你那意思我来刘备?”
严佑麟点头:“然也。”
钟陌棠有点糊涂,一边理着衬衣领子嘀咕说:“我来刘备,那不成我相亲了”猛一下,他反应过来了,不当真地搡了严佑麟一把,“我就说,还我来刘备,你就损吧,我顶多是那染发剂,增光添彩的,什么刘备诸葛亮,实际都是你。”
严佑麟憋着笑说:“绝不能够!这身行头是染发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