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已是快过年了,今儿赵匡胤便暂停早朝一日。
这天早上,李煜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搁在外面的胳膊收回被窝里,那人又将被子提起,从胸口一直给拉到脖颈处,密密地盖严实了,然后就是身旁微微响动,似是那人起身下了床。
李煜翻了个身,脸朝着外面哼哼了两声睁开了眼,只见赵匡胤已经穿好了衣服,准备出去了。
赵匡胤回过头来,见他虽是醒了,却仍是一脸懵懂,便笑着说:“平日看你不是填词做曲儿就是写字画画儿,只当是个斯文人,哪知睡相竟是这般顽劣,每次刚躺下时还好,到后面便把个白膀子撂在外面,如今天气恁般冷,天寒地冻,这房中虽是暖和,难免有风,回头闪了风,又嚷肩窝疼了。”
李煜被他一番唠叨,脸上不由得一红,裹在被子里动了两下,终于也起了床。
他穿了衣服,来到门前,揭开厚重的门帘扑面便是一阵冷风,风中还夹着纷飞的雪花,他拢了一下披在身上的皮裘,放眼看去只见赵匡胤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袄儿,正在庭院之中打拳,李煜不懂得武学,却也觉得虎虎生风,十分矫健。
李煜从前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他最喜欢的乃是风雅的事情,琴棋书画全沾,顶多看看剑舞,然而与赵匡胤一起住了这么些日子,时常便看到他打拳使棍,看得久了只觉得质朴振奋,倒也另有一种趣味。
赵匡胤打过了三十二势长拳,便擦着头上的汗回到屋子里,宫女这时送上洗漱之物,李煜先洗了脸,正准备刷牙,只见赵匡胤在自己方才洗过脸的水盆里扑了几把水,也不要香皂,说了一声:“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又洗了两把,便要手巾。
李煜:人家都说你崇尚节俭,原来是这么个节俭法儿╯□╰
这一天赵匡胤除了批阅奏章,便是和李煜在内闱厮混,这大半天直将李煜摆布得如醉如痴,瘫在那里如同一堆稀泥一般。
大年二十九这天下午,赵匡胤在大殿之中盛排宴会,款待群臣,然后就要放年假了,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敏感的,李煜便没有怎样有心理压力,就出去走动了一下。
盛宴之上当真是君臣和美,其乐融融,马上要过年了,大家相互之间说的都是拜年的话儿,再没一句缠枪夹棒挖苦讽刺地煞风景,将那亡国之恨消减了许多,因此李煜去了晋王和曹彬那里敬过了酒,就坐在自己的席位,自顾自地饮酒。他与大宋的文臣武将大部分都不是很熟,又是个闲人,所以也少有旁人来敬酒,他便乐得清净,正如同赵匡胤所说:“膳房今日格外打点,加料做的饭食,歌舞也是新排的,左右无事,便在那里自自在在受用也好。”
李煜正在喝酒吃菜,忽然听到殿中一阵悲痛的哭声,他手中的筷子顿时停了,注目向哭声处看去,只见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正掩面痛哭,边哭还边说着:“世宗陛下啊,您怎么这么年青就去了呢?您走得太早了啊!”
李煜听了这话,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中的筷子当啷一下掉到桌子上,那竹筷弹性真好,蹦跳着又落到了地上,旁边侍从看到了,连忙换上了洁净的新筷子。
李煜问了一声:“那是何人?”
侍从看了看,答道:“乃是翰林学士王着王大人。”
李煜回想了一下,南唐世代防范北朝,先是周朝后是大宋,因此把那些颇受北国皇帝信任的臣子也打探得了一些,他记得这王着从前是颇受周世宗柴荣信任的臣子,一是重情义,二来新朝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想来也是不很得志,听说柴荣临终的时候对亲信的顾命大臣赵匡胤与范质说:“王着是跟从我的老人儿了,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让王着当宰相。”后来赵匡胤陈桥兵变仿效尧舜受了禅让,王着当宰相的事儿自然也就泡汤了。
这王着素来嗜酒,今儿想来也是喝多了,多少年郁积的情绪全都发了出来,正揭了赵匡胤的疮疤,还是当了这么多人的面,一点弯儿没拐,直撅撅说出赵匡胤欺孤儿寡妇而得天下,这当真是对着秃子骂光头,还不知赵匡胤怎样愤恨法儿,始作俑者的王着自然要倒大霉,然而周世宗的后嗣只怕也不能幸免,这要是来个斩草除根可就麻烦了,连着这一串南朝的降王可能都要吃挂落,到那时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两眼直勾勾看着赵匡胤,不知他要怎样处置,却见赵匡胤只是愣了一下便面色如常,挥手道:“学士醉了,扶他出去休息吧。”
那王着却借着酒劲不管不顾不肯出去,在屏风后面仍旧是放声大哭,殿中文武面面相觑,尤其是周世宗的旧臣脸上更有尴尬之色,那王着在那里痛哭不去,殿上的歌舞也成了尬舞,李煜晓得他们此时定然都巴望着那王着赶紧离了这里,就如同厌烦一只恼人的苍蝇一般。
王着哭了好一会儿,才被侍从拉扯着搀扶出去了,殿中不闻哭声,在几个伶俐大臣的极力弥缝之下,加之赵匡胤也笑声爽朗,宫宴的气氛这才渐渐恢复过来。然而李煜从这时起便心中沉甸甸的,连宴会压轴儿的相扑都无心观看,任凭那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