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因为这一番顺利退了辽兵,文武众臣多有升赏,其中一人的升迁最为引人注目,便是原来的江南国主现在的陇西郡公李煜,这一次官家居然封他为吴王,朝中许多人都大为愕然,连他的旧臣张洎都在想,这下可好,不用等到死后追赠,活着就成王了。
看着那换了一身王服的李煜,张洎心中一时间也不知是何滋味,平心而论,李煜对他是很好的,在江南的时候自己堪称第一宠臣,每一次李煜兄弟宴会,不请别人一定会请张洎,李煜如此宠幸自己,原因张洎也明白,李煜最喜欢的就是美人和美文,这两条偏生自己都占了,不但自幼被夸赞风仪洒落,而且文采堪称清丽,又博览道释之书,兼通禅寂虚无之理,正投合了李煜爱佛理的癖好,有时候他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为李煜量身定做的一般,天生就是要做南唐名臣的。
然而好景不长,金陵被攻破了,自己从前的恩主李煜成了降虏,张洎颇不愿意回想起金陵城破的那一刻,那时自己带着妻子与收拾好的家当进入宫中,光政使陈乔是个有骨气的,打算以身殉国,自己作为国主第一宠臣,不好不跟着一起死的,况且自己也确实说过一旦城破,自己第一个死,于是当时自己就说也要自杀,然后将头套在白绫环里斜眼瞄着那陈乔,看着他实实在在地蹬掉了脚下的凳子,一个身子在空中晃里晃当,一盏茶之后那陈乔已是死得不能再死,死得透透的了,自己这才徐徐将绳索解下,丢在一旁。
然后自己便去找李煜,声泪俱下地说:“臣与陈乔都是陛下心腹得用的人,本来应该一起殉国的,然而又想着君王您还在,如果我死了,谁还能和您讲述陈乔的忠心?我现在不死,是为了回报陈乔,也是为了回报陛下!”(陈乔在地下:反正你是怎么说都有理!)
一众亡国君臣拜见赵匡胤的时候,赵匡胤提起金陵被困的时候自己不让李煜投降,还召集救兵的事情,其实自己事前已经通盘考量过,料到会有这么一着,早已定下智谋,于是一副名臣风范面色从容地应对了,自己当真是老戏骨,这一套做派连向来长于识人的赵匡胤也进了套子,给了自己个官做,而且还真当自己是忠臣,着实勉励了几句。
自己乃是降臣,在大宋须得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再不能像从前在南唐那般傲娇了,在金陵的时候,自己当真也是以命世之臣自居,自以为识见高出众人,时常便要上书提建议,如果自己说的话没有被立刻施行,张洎便要告病在家,这时候李煜便要用那一笔金错刀的行书写了手札来安慰自己,这才治好了自己的病,重新出门办公。
然而如今却说不得了,自己若是和赵匡胤使这样的性子,赵匡胤很快就能把自己贬了,他那一班大宋原产地的臣子正好趁势把自己撬出去,因此如今他不但极其恭谨,而且每说一句话都要事先在心里过两遍,好在他心思极快又极细,因此不容易让人看出自己在做肚内文章,一向也没出什么纰漏,所以自己才得以参与机要,官家还夸奖自己是“翰长老儒臣”。
眼看着赵匡胤在吴王的俸禄之外额外又赐给李煜“茶汤钱”,这是正俸之外的津贴,专门赏赐给那些没有职田或者是职田不足的大臣,看来赵匡胤自己隔三差五赏赐内府的东西给李煜还不够,还要动用国库的款项来贴补这位新出炉的吴王,生怕他钱不够花,如今那吴王府中已经是拾掇得花团锦簇,漂亮得很了。
然而即使李煜手头再宽裕,自己如今也不敢向他讨要财物,想当年初来汴梁的时候,自己虽然知道故主的日子也不好过,然而还是上门索要东西,当时李煜给了自己一个“白金摐面器”,纯银子的,按理也是价值不菲了,尤其是李煜此时今非昔比,十分的落魄了,可是自己仍是觉得不满足。现在他可不敢这样上门了,若是让赵匡胤知道了,自己一向建立起来的完美形象立刻就要毁于一旦。
话说自己的日子看似顺风顺水,其实也是难过,如今自己算是搭上了寇准这艘大船,然而因是降臣,反而要对这个后生晚辈毕恭毕敬,虽然自己是给事中、参知政事,与寇准同列,然而政务上的事情自己全交给寇准决定,一丝儿不掺和的,专门埋头干自己的老本行——编撰史籍,除此以外每天就是甜话儿调和着寇准,因此才得到了对方的信任,然而他知道,自己毕竟是不甘心的。
比起自己这般如履薄冰的日子,李煜却是过得快活多了,每天有官家陪着他,他都不用费心去做什么,那宠爱就一堆一堆的。
虽然他起初的时候是写过“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这样痛切的词作,有一些词甚至洗尽帝王气象,让人看了更加伤感,然而那样的子夜歌他今后恐怕是再也写不出了,竟然在这大宋的禁宫找回了当年金陵宫中“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的滋润感觉。
这前后两首子夜歌的调子可是大不相同啊,从前的旧作是何等欢乐,初入汴梁的时候又是何等惨凄!然而如今的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