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秋时节,天色渐渐黄昏,城中一栋青砖瓦舍之内,一个三十出头的青衣文士面前摆了一壶酒两只杯盏,正独自靠在窗边看着墙角几丛黄菊,他一会儿看看菊花,一会儿看看大门处,似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阵,他似乎也是觉得这样有些无聊,那菊花虽美,时间久了看来看去也不过就是那些叶子花瓣,既不能说话也不能笑,若无人的性灵点缀,再怎样的美景也失了味道,死板板的无情无绪。山河草木何曾有情,有情的不过是人罢了,因此文滨虹一向是觉得纵然再美的景色,若是一路看上去都是山岩泉水,也不过是那么着,倒是偶尔添上一两座寺庙茅亭才算好看了。
房间院落寂静无声,文滨虹虽是天生成别样肚肠,此时也觉得有些寥落了,偏偏心中又烦乱,比不得古人寂寞如雪之时格外地能写出佳句来,他这时候却是什么也写不出来,看看外面天色已经从金黄变成发黑了,心中愈加的焦躁。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有人一拍他的肩膀,文滨虹身上登时一抖,差点失声叫了出来,急转身睁大眼睛便瞧,待看清了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儿道:“原来是你,吓我一跳,总算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那高高身量、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笑道:“这蜀郡治安有这么乱吗?不是说新朝新气象,盗寇皆掩声匿迹,连袍哥都从良了,你还怕什么?”
文滨虹瞪了他一眼,似嗔还喜地说:“虽是如此,天这般昏昏的,你又不曾敲门,直接在屋子里冒出来,怎怪的人受惊?纵然大贼没有,小毛贼总是难免。每次都是这般,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越墙而入,拨了门栓无声无息地进来,如同猫儿偷鸟的一般,这毛病儿多咱能改改?南宫你且坐下,rou在锅子里炖着,我去拿来。”
南宫羽笑着说道:“好了,我来烫酒。还有和你说了多少次,我乃是羽族,不是兽类,俺们两家一向不是很和睦,倒是不时‘友邦惊诧’的,抓挠得茸羽纷飞,一地狗血,滨虹千万莫要将我归入走兽一类。”
文滨虹啐了一口,笑道:“你的名字叫做‘羽’,便真当自己是飞鸟一类?我名中带了个‘虹’字,岂不是要挂在天上?”
南宫羽拨旺了炭炉,道:“我看你最近是有点那架势。”
文滨虹又白了他一眼:“这些日子但凡说话便不肯好好说,总是拐弯抹角缠枪夹棒,不像个男子,倒像是女子了。”
“嘿嘿,女子男子嘛,其实也差不多,男子也并不是总能舒展的,所以不是才有了那么多假托女子身份来抱怨的?从屈原那时候便开始念叨‘灵修’了嘛,‘众女嫉余之蛾眉’啊!好了赶紧端rou来吧,飞了这么久,我可着实有些饿了,多加蒜了没?”
文滨虹本来还想较争两句,听他说饿,连忙便说:“我这便去,好大一锅烧兔rou,加了许多辣椒和蒜,真亏了你平时仙风道骨似的恁般清高,炖rou时偏爱多加蒜。”
厨房角落里,一筐山货不知何时已经摆在那里,文滨虹翻捡了一下,见如同以往一样,多是獐子野鸡、蘑菇竹荪之类,足够一个月的下饭。他笑了一笑,将火通旺,大火勾芡收汁,向里面洒辣椒粉芝麻油的时候,文滨虹不由得想起南宫羽方才的样貌:一件秋香色织锦通袖团花窄褃小袖的长袍,外面罩一件翠蓝半臂,腰间一条镶了红玉的腰带,脚下一双鹿皮靴子,他本身便身材修长挺拔,这一下愈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极是轻捷便俏的,自己虽是有时也舞剑,然而毕竟是书生的主业,身形没有那样矫若游龙一般。
炖rou转眼便收了尾,他连忙也收住心神,将那一锅子烧兔rou端了上来,厅里面南宫羽已经将酒烫好,文滨虹揭开砂锅的盖子来,顿时一股浓烈的香气弥漫开来,冉冉地飘向窗外,将那菊花香都涂上了一层兔rou香。
南宫羽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道:“滨虹,若是那般炒的蒸的煮的,你都不是很擅长,偏偏就长于这类把东西丢进一口锅子里炖上一个半个时辰的肴馔,每次做出来没有不香的,要说这兔rou虽然不错,然而有些发死,rou质不很滑嫩,不易入味,也亏得川中口味浓重,这才将它的滋味烧了出来,若是杭帮菜可成不的。啊这里有大蒜,太好吃了!”
文滨虹见他如同看到了海鲜鱼翅一般快快地将那蒜瓣捞了起来放进嘴里,抿嘴笑道:“每次看了这烧大蒜,倒是比看了rou还高兴。”
南宫羽笑着说:“滨虹我和你说,这和着rou烧透了的蒜瓣比起rou来别有一番滋味,浸透了rou的油脂,那味道也不在rou之下,况且又酥又软,入口即化,倒比rou更胜一筹了,大蒜这个东西生着吃多了烧心,这般rou烧蒜多吃一点倒是不妨,都可以当下饭菜了。对了,我方才进屋的时候,听到你念念有词,战地黄花之类的,念的是新君的诗?我还当我今儿回来能听到你和我说这些天又写了几首诗词呢。”
文滨虹一笑,有一点悠然神往地说:“我买了君上的诗集,虽然从前君上的一些诗词便传唱大江南北,然而今儿一看,还有许多从前没有读过的,有一些虽然只是短篇小制,不过即使是七绝也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