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天之后便是开天辟地普天同庆的大日子,蜀郡纵然距离燕京迢迢千里,那喜气却也传递到了这里,街巷之中敲锣打鼓,闹市之中有人舞龙舞狮,当真是鞭炮震天人声鼎沸,即使是静坐书斋之中也能听到外面的人声欢笑。
这种情景之下,任是怎样清心静修之人都少不得受到外界情绪的感动,纵然是居士,那颗平静无波的心也难免要兴起一丝波澜来,只觉得在这样天地之间充满喜庆振奋情绪的时候,自己若仍是袖手枯坐在房中养静,没有参与到那欢喜热烈的气氛中,就好像大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欢声笑语剪窗花贴春联准备鸡鸭猪羊,自己为了秉持清修,房中仍是一片冷落缟素,顿顿清汤寡水萝卜白菜,寂寂寞寞安安静静一点喜气儿都没有,着实是有些亏负了自己。
文滨虹推门从外面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对着正坐在窗前调香那人笑道:“南宫,外面好生热闹,你怎的不去看看?今儿乃是亘古未有的大日子,几乎家家出动全城皆空,差不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便是过年也没这般喜气。这一代的人当真是生逢其时,能看到这样的盛事,我能在三十三岁正当年的时候赶上开国立业,也是我的造化,若是再迟上十几年,我便体力衰退,再做不得什么了,如今正是该我出力的时候。”
南宫羽回头一笑,道:“我这里是闹中取静,也别有一番味道。我劝你也先别那么风风火火的,马车跑太快不是撞人就是散架,且看看再说。”
见文滨虹脸色一变,又是一副要争辩的样子,南宫羽忙笑道:“灶上刚蒸了粉蒸rou,我再炒两个菜,我们好吃午饭了,燕京这阵儿陛下想来也应该下了城门楼,大宴群臣去了,谁也不能饿着肚子看喜庆啊。”
文滨虹想到“君子和而不同”,况且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新朝开国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自己又何必这样小家子气,于是便也转换了表情,含笑和南宫羽一起进了厨房。
新朝果然是新气象,没过多久,前朝原本的禁书《江湖豪客传》便大行其道,据说是官家极其推崇、十分革旧布新的一本巨着,于是各地书局都以光速刊行,连街边书摊上都出现了这本书,文滨虹对新朝是满含期望热烈拥护的,自然也买了一本回来看。
见他接连几天从学馆回来后吃了饭就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读这本书,南宫羽在一旁也捧了一本夷文的书在看。
这天晚上,文滨虹在书桌上摊开那本《豪客传》看了一会儿之后,不由得拍案击节,连呼“痛快”,“吐尽胸中郁气”,还说:“这书我从前也是看过的,然而那时候看得粗,没发现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有味儿的情节,险一险错过了好书。”
南宫羽看了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果然‘《豪客传》是一部怒书’,都是满怀愤怒一肚子恶气的人看了才觉得爽快,也想似那般大砍大杀的,至于死的那些人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那就另当别论了,先痛快了自己才说,这便是文人江湖的《快心编》么。”
文滨虹听他又口吐这与官家调门儿不符的邪论,脸上便又带了些不高兴的神色,道:“这书可不是随随便便喊打喊杀的,这乃是官逼民反、农民起义的书,最是能够推动时势的,若不如此,也显不出天理昭昭,莫非那些穷人,天生就要受苦的?”
南宫羽看着他的脸色,噗嗤一笑,道:“农民起义么?滨虹,我常劝你莫要死读书,你将那书翻到第七十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惊恶梦’,那里面好汉大排行,你看看那里有几个占山为王的是农民出身?数来数去只有一个九尾gui陶宗旺,合着梁山泊一百单八将只有一个是农民,其她的都是胥吏、土豪、朝廷军官,还有那些开人rou包子铺的,打劫水旱道路吃人心的,这龙蛇混杂的面貌和哥老会也差不多了,这些人搞什么替天行道,那是要以毒攻毒么?用这些来赋比兴今朝,那简直是给人抹黑呢,也不知今上是怎么想的。我们如今舒舒服服坐在这里看书是看得爽快,若是走到外面去,也遇到了梁山好汉这样的人物,只怕就惺惺相惜不起来了。”
文滨虹对他也了解颇深,听他话头儿到了这里便收住,后面显然有一句“叶公好龙”没有说出来,文滨虹心里这个窝的慌,他也是个爱较真的人,真个翻到第七十回,从宋江卢俊义排头儿数下去,果然是几乎看不到农民,阮氏三雄还可以说是渔民,解珍解宝虽说是猎户,然而也沾着官亲,姑舅哥哥是提辖官。
从前文滨虹对这部书虽然没细看,然而大致情节却也晓得,当初偶尔回味这段故事的时候,也曾经想过,那孙立既然是提辖,官职却也不算太低,两个兄弟和毛太公争竞起来入了狱,他家为什么不打点疏通,直接劫牢反狱?毕竟也是有人脉的,古人的“官官相护”难道是白说的?除非那孙立情商也是极低,把所有人都得罪干净了,然而真那样的话,他也不能稳稳当当做他的提辖,所以他本来在军中的大好前途都被坑货亲戚给拖累了吗?
不过当初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如今这部书乃是极有意义的,更加不好怀疑,因此文滨虹仍然没有将那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