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太阳从山间慢慢地升了上来,村落农田之间一片晨光熹微,夜间的黑暗开始退去,那种凝滞的沉重感渐渐减轻,人们也从假死一般的睡眠之中醒了过来,纷纷起身,开始在厨房与篱笆院墙内活动。
村子里开始嘈杂起来,有了烟火气,打破了晨昏交替之时的宁静,让原本那种静态美被搅乱,失去了那种神秘深邃的美感,不过出了村落来到外面山林田地之间,那里如今还没有人,倒是保留了一种朦胧诗意。太阳只是刚起头,光线并不怎样明亮,黑夜也不曾完全退尽,尤其是在树林里,视线更是有些昏暗,昨天刚下过一场雨,林子里水汽比较大,这时候更是泛起雾气来,那层淡淡的青色林雾从树林深处升起,向外面弥漫扩展开来,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静谧的水墨画,十分优美。
然而正牵着一头黄牛去放牧的牛郎是体会不到这种美感的,他在这里出生,又在这村子里长到二十七岁,平日里只是兜兜转转放牛种地,赚口吃的,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几次,从光屁股到处跑的年纪满眼睛就看的是这样的树林、土房、黄泥路,着实已经是“熟视无睹”,有那从城市来的读书人看了这景物还能摇着扇子说什么“山林隐逸之乐”、“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当真是世外桃源也啊!”然而牛郎却只想到县城里去痛痛快快逛一天,坐在街边馆子里吃顿饭,才懒得再看这些石头老树。
他赤了脚牵着牛一路往池塘走,一会儿还要去捡粪钩屎,所以就不穿鞋了,其实他长这么大除了草鞋也没穿过别的鞋,冬天也不过是把那草鞋编得厚实一些,再在里面多垫一些烂布头之类。
牛郎放下背在背上的筐,牵着牛到了池塘边,正准备让牛喝水,忽然听到前面水声一响,他本来也没在意,只当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早就出来到这塘中捞鱼摸虾,哪知抬起头一看,却见前方有一个长条白皙的身子正在洗澡,那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垂到腰间,黑得发亮,配着那雪白的皮rou,对比十分鲜明,显得黑的愈黑,白的愈白。
牛郎飞快蹲下身子揉了揉眼睛,透过池塘边半人高的野草缝隙向前方仔细看去,俺的娘唉,这人的rou怎么这么白?简直好像自己吃过的鱼rou一样,白得发腻,那腻歪劲儿好像猪肥膘,而且还特别光滑,手撩起水来往肩膀上一浇,那水便如同露珠从荷叶上滚落下去一般顺着肩背又滑进水里,人家那身上一点水痕都没有的,简直好像涂了油。
牛郎登时看呆了,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娇贵好看的人啊,要说这村子里的人都是长得又黑又粗的,只有孙大官儿家里的人长得稍微俊样一些,他家里有十几亩好水旱田哩,又有手艺在身,农闲时走十里八乡给人做木工,也能赚来闲钱。牛郎也曾经想要和孙大郎学他那手艺,奈何人家不肯教,乃是要传给儿子的,女儿都学不着,更何况他这个外人之中的外人。
这正在血气方刚年纪的男人一时间如同被冰雪冻住了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眼睛直勾勾看着池塘里那人,喉头咕噜噜发出声响,连连咽下几口口水。他不由得便想到了自己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乡村的生活虽然枯燥,然而也不是全无乐趣,尤其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夏季大热天晚上冲完澡后,一家人搬了竹凳坐在门前的大槐树下,一边喝着柿叶枇杷叶泡的茶水,一边摇动着自家用麦秸编的扇子,聊着家长里短,还会给孩子们讲故事,牛郎就记得一生老光棍的三公公给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讲过的羽衣仙女的故事。
三公公每次讲起来都十分动情,那声音语调堪称深沉悠长,满含感情:“从前啊,有一个穷苦男人,他为人很好,很老实,干活儿肯卖力气,对谁都热心,从不欺负人的,于是终于感动了上天,这一天他来到水塘边放牛/打鱼/取水看到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正在那里洗澡,有一件花里胡哨赤橙黄绿的羽毛衣服放在岸边,他一下子想起了老人们讲过的故事,就把那件毛衣抢到怀里,那妮子就飞不到天上去了,便留下来给他做了老婆,陪他过日子,生了好几个娃娃,都是男娃,这就是上天怜惜好人,所以送了一个又漂亮又能干,还好生养的仙女给他当媳妇。牛郎啊,你只要好好干活,当个好人,有一天老天也会给你送一个婆姨来的。”
那时候自己虽然年纪很小,可也是晓得“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的,本能地知道这对自己乃是莫大的好处,因此便格外喜欢听三公公讲这样天上掉下媳妇来的美事,堪称百听不厌,那些什么“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听得多了就有些腻烦,还是这样抢了衣服得女人的故事好听。
牛郎当年还小,还没有完全明白现实的残酷与灰暗,因此那样的故事很给了他一抹亮色,让他在每天拾柴割草的时候也能有一些幻想,仿佛干活儿都轻松了,然而当他的年纪一年年长大,牛郎就知道那只是讲给小孩子的鬼话,实际上像他们这种穷汉是很难有老婆的,“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就好像个台阶一样,每一层的女人都想找更高一层的男人,毕竟生儿育女Cao持家务不是白干的,因此有时候他也暗自咬牙,为什么那班女人就那么贪慕虚荣,不肯和一个老实巴交的好男人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