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的时候,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从外面一步步走回了巷子,这一片房屋都比较简陋,碎砖木板搭建的,房子都不大,因此巷弄中的房屋就显得很密集。
两个老妪正坐在门前洗菜,其中一位婆婆看到那男子回来了,便抬起头扯开嘴唇笑了出来,让人看到上排门牙已经缺了一个,望向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黑洞,夕阳西下,看着有些吓人。
“无伤啊,回来了?今儿在作坊里可累么?”
蒙无伤点点头,僵硬地回答了一句:“还好。”然后就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看着他渐渐走远了,另一个老妇人悄悄地对方才那位老妪说道:“田二姐,无伤这孩子从前最好不过,见了人总是笑,眼睛弯弯不笑不说话的,口儿那个甜,还时常帮忙做事的,怎么这一次从外面回来,就变了这个样子?脸色死板板的,不说也不笑,眼珠儿都常常是直的,看着好像活死人一样,他不会是中了什么邪了吧?”
那田婆婆叹了一口气,道:“他给人家调去打了这一场仗,能活着回来就算好的,还有些人没回来呢。这孩子也不知在那沙场上看到了什么,结果变成这个样子了,可怜他世代军户,如今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想不去都不成的。”
两位老婆婆叹息着说了一阵,拿着菜篓各自回家烧饭去了。
蒙无伤回到自己家里,安静无人的房间扑面而来一股冷清空虚的感觉,他站在那里呆了片刻,便到厨房生火做饭,吃过杂粮粥之后,便熄了蜡烛进入卧房,摸着黑坐在床上,呆呆愣愣地出神,如今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然而他却不想这屋子里有什么光亮,除了节省蜡烛,更重要的是那光线会让他的脑子更乱,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在灯烛的照射下会如同琴弦被人拿手指乱拨一般,一跳一跳的,虽然并不疼,然而却非常累,过一阵要睡觉的时候恐怕就更难以入睡了。
他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阵,虽然房间中安静黑暗,似乎是个参禅静修的好时机,一些画面却仍然固执地不断出现在他眼前,蒙无伤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支持不住,将身体放松了一些,大口大口喘起粗气来。他一边剧烈急促的喘息,一边栽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来就蒙在自己头上,仿佛隔绝了自身与外界。
蒙无伤很想睡一个好觉,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好好睡一个囫囵觉了,在战场上倒也罢了,那是有理由的,他本来寄希望于回到家里之后能安心睡觉,哪知即使房间里非常安静,自己身边也不会突然出现一个手拿砍刀的人将大刀高高举起狠狠劈向自己的头颅,他也仍然无法难以入睡,经过一天的劳作之后,他本来是十分疲倦的,然而躺在床上却就是睡不着。
说睡不着也不是完全准确,只是他一直没有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入睡了,或许这一夜之中总有一阵迷糊过去了吧,毕竟脑子里总是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结尾,然后自己就醒了,然而蒙无伤却总是觉得自己没有真正入睡,仿佛只是轻风吹过水面,掀起一阵浅浅的涟漪就过去了一样。从前他睡得是很好的,堪称是雷打不动,当然这话有点夸张,真有个打雷狗叫之类他还是会醒来的,然而那个时候他睡得是多么的好啊,简直是酣畅淋漓,一觉睡到大天亮,中间真好像死过去一样,毫无知觉,第二天早上出了睡乡才开始活过来了,能说能动的。
从前蒙无伤还不觉得有什么,虽然也有人和他说“能吃能睡是福”,他觉得这话也是不错,然而自己本来就是这样子,所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值得庆幸的,如今他却是知道了,整个儿一个晚上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实在太痛苦,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团半死不死的rou,疲惫、困乏、无力,仿佛从芯子里被抽干了一样,偏偏又无法得到真正的补充,因此虽然每天晚上都能躺上将近四个时辰,次日早晨他爬起来时却总觉得自己仍然是干瘪的,就好像灯盏里没有填足够的菜油一样,那强行燃烧的光亮就十分微弱,即使在微风之中也是摇曳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因此他熬了这么些日子,到如今每天晚上简直是如同博彩一般,用一种赌徒的心态面对睡眠,看着床铺总是想着:“今天很累了,那么多天都没睡好,今儿晚上总该能睡死过去吧?就算倒霉,总该有出头的一天,可能今儿就是转机的日子呢。”
然而等他躺在床上,却仍然是辗转反侧,那睡眠只停留在表面,压根儿没深入进去,就好像久旱之后只下了小雨,单是把地上的浮土打shi了一点,下面的土壤根本没浇透。
蒙无伤在被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放松了脑子,便去寻觅着想要抓住那瞌睡虫的尾巴。他这般努力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被子里越来越热了起来,这样一热,便觉得更加不透气,他心中有些好奇,已经八月末了,自己方才回来的时候也没觉得秋老虎怎样厉害,怎的如今倒是这样闷热了?莫非是口鼻中的热气将这被窝里变作个蒸笼么?
虽有些疑惑,他却也不能这样硬挺着,这么难受之下更睡不好觉,于是蒙无伤便将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转了个方向继续睡。
他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