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站一站地向前行进,若不是电子显示牌上的室外温度一直在变化,根本看不出这个铁家伙带着王一为已经跑了一千多公里了。车厢内太过整洁舒适,温度又平稳,这倒有点让王一为怀念起来坐着十几个小时绿皮火车从老家去上大学的经历来,狭窄的车厢里坐满了去读书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在畅想未来,每个人脸上都浮着希望的光,他们谁也不愿意去注意空气中弥漫的酸臭的汗味,在并不够热的热水里捞着半硬的泡面,大声交谈着明天的故事。
那种车厢的连接处正是烟民的聚集地,王一为在那曾经遇到过一个男孩儿,看样子比他大上几岁,把自己吸了一半的烟递给他,他几乎想颤着手接了,却又落荒逃跑,不管身后人怎样笑他怯懦。
王一为虽然一直不吸烟,但是现在的他绝不会为这样一个简单的邀约而面红耳赤。车速越来越快,大家也都把自己伪装成了文明人。他看得出身边这位大哥早就已经犯了烟瘾,哈欠不断,掐着那么短的不够撒泡尿的停车时间出去吞云吐雾一会儿,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缭绕不散的劣质烟味儿,并不好闻。他突然想起了贺襄阳吸烟的样子,闲散地翘着二郎腿,用牙齿轻轻嗑着过滤嘴,白色烟雾袅袅地飘起来,带着老檀木的香味儿。
有个词儿叫近乡情怯,他倒是有点近贺情怯。一路而来的那点跃跃欲试的Jing神头在下火车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甚至有爬回火车的冲动,只可惜这子弹头一样的铁家伙还要继续向前走,并不会把他载回去。
于是越走脚步就越沉重了。贺襄阳的画室并不在城市中心,而是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国家5级风景区附近。他出了车站还要坐长途汽车,买票时犹豫的状态让玻璃窗里卖票的大姐很是不耐烦,敲着桌面道:“到底买不买?搞快毫的,死磨。”王一为赶紧掏出票子塞了进去。
长途车上他一直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见了贺襄阳说什么,被打出来怎么办,最关键的是要不要提老陈。他把头倚在车座上,随着车子一路摇晃着,似乎能摇出什么主意或是勇气来。只可惜除了瞌睡虫,什么靠谱的念头都没摇出来,待他下车的时候,只留下了眼角微微的一点眼屎算作纪念。
他从书包里抠出一块口香糖塞进了嘴里——刚睡醒嘴里不清爽,一路纠结着按着手机步行导航的地址往前走,听丁小雨说,这个画室是个不大的小别墅,是贺襄阳拿两幅挺得意的作品换的。没想到开发商这个项目做到快结尾的时候资金链断了,只能低价卖掉,接盘的人只当是捡了个便宜,却再无余力经营社区,直到现在小区都不成熟,连个物业都没有。贺襄阳干脆也没怎么装修,找人铺了上下水,打个床板,弄了两块铁皮贴墙上就算做画室。说到底还是贪着附近风景实在好,不舍得低价卖掉。
他准了门牌号后又转了三圈才敢去敲门。年久失修的铁门敲上去生怕力气大些会把门弄碎,用手指敲击的声音在大门上显得过于渺小,敲了好几下连个应声的都没有。于是王一为鼓起勇气用拳头擂了几下,想不到里头有只狗汪汪叫了起来,听吼声就知道是条大狗。果然不多一会儿,里头有了脚步声,王一为赶紧把嘴里的口香糖吐了用纸巾包好,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准备贺襄阳给他开门。
门在一声极不情愿的吱嘎声中开了,一条黄色大犬比人先扑了出来,王一为一边躲着狗一边狼狈而逃:“贺老师,贺老师,我什么罪过呀您放狗咬我?”
那狗围着他脚跟叫了好一会儿,似乎嗅着他的味道并没有想象的陌生,立在那里又汪了两声便停了。王一为这才抬头仔细看给他开门的人,竟不是贺襄阳,而是个满脸沟壑的老头,身上穿着皮围裙。
“你找谁?”老头说道,“这狗居然不咬你,你是谁?”
“我找贺襄阳贺老师。”王一为低头看自己带着狗口水的鞋跟,这狗竟然咬人成性么,也不知是谁养的。
“你说这家画画的吧?他上山了,我是给他修下水道的。”他这才发现老头身上果然味道并不好闻,手里还拿着扳子。“我在附近村里住,周围这些住户都用我干活,既然这狗不咬你,你肯定是个熟人,进来吧。”
附近村里质朴的人情往来明显已经感染进了这个社区,王一为跟着老头进了院子,里头乱得很,看得出许久没收拾了。整栋房子的大门敞着,未装修过的水泥地面的房子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空旷和孤独。墙上的铁皮板有几幅半成品的画用磁铁吸在墙上,有的明显是揉扯后又铺平的,王一为似乎看到了贺襄阳在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中不满意自己的作品,毁掉又不舍的样子。孤独的狮子独自躲起来舔伤口,竟让人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同情之心。
于是王一为反客为主地陪着这座水泥房子一起等它的主人归来。修下水的老头赶在天黑之前完了工,跟他打了招呼便离开。他静谧地坐在画墙前面,任眼前的一切慢慢在黑夜里暗下去,也不点灯,那些未完成的画就像滴进水里的墨点,慢慢地溶进了黑夜里。
从这些半成品看得出来,丁小雨说的是真的,短时间内贺襄阳的确难以保证作品能达到以前的完成度,而这贺襄阳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