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
1.
阮声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程问衍说他准备不念书的事了。
芝加哥夜晚的风太凉,他从巴士的末班车下来,竟被冻得有点起鸡皮疙瘩了,抬头看眼漆黑一片的居民楼区,叹了口气。
上错了车,还上的是最后一班末班车。
够倒霉的。
兜里是有一些钱,但出租车不往这臭名昭着的贫民区开,黑车有一些,但他不敢贸然上去。
手机亮起来,有一条未读消息,不知道来自谁。如果是程问衍,他怕看了消息后自己会临阵逃脱,软弱地更改掉刚刚下的决定,如果不是,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屏幕又亮了一下,刚刚没读的消息被系统倔强地再提醒了一次。
阮声随意地看了眼,行,不用纠结了,是自己的文学教授,一个自恋又多嘴多舌的美国人。
正是因为他拖着阮声念他新写的小说,阮声才耽误到这个点回去,此刻想必是他问阮声有没有安全到家。
显示格里信号微弱,阮声懒得打开了,看了又要回,回复后又要费劲等半天才能接收到下一条遥远的关心。
他靠在车站的路线图指示牌上,心里有一点纠结是否要冒着危险乘一座黑车回去。
这个念头没过一分钟就被他打消了,也和安全问题没什么关系,就是打完这个车,他明后天的晚餐都会没有着落。
阮声不吃早餐,午餐在帮工的后厨可以蹭到,晚餐却没有办法避免掉。
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去那一片漆黑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或麦当劳打发这一晚上。
身后笨重的书包搭扣磕到指示牌的玻璃上,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
街上虽冷落,却也不止他一个人。
烂醉的酒鬼拖着沉重的步子路过他,远处的天桥在昏黄的路灯下露出个轮廓,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盖着破报纸躺在天桥旁的长椅上瑟瑟发抖。
车站另一侧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灯光朦胧,只能看到他挺拔消瘦的身形轮廓,依稀看得出来一点高鼻深目的英俊面貌。他拿着手机,声音很低的在说些什么。
有家回的没家回的,倒都聚在这了。
阮声没有打听别人私聊的兴趣,但因为男人帅得几乎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男人的电话挂得很快,他似乎发现这个不大的车站上还有人和自己作伴,竟是很随意地朝阮声挥挥手。
阮声微微怔住,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阮声来美国两年了,对这种美国式的自来熟还是敬而远之的,起初的一年他都是躲在程问衍的身后,求救似的等他帮自己招架白种人和陌生语言。
程问衍往往是不厌其烦地护着他,把话的台阶都铺垫好,让阮声可以安安稳稳地顺势而下。直到阮声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试图学着自己去交际。当时他的生活三点一线,学校,打工的餐馆,还有寄居的牧师的家。他几乎不需要动用自己的语言系统,用蹩脚的英语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异乡人就可以。
但程问衍喜欢拉他去美术馆看展,去海边散步,去芝加哥不知名的酒吧找乐子。三流小酒馆聚集着许多自认为特立独行的人,有搞行为艺术的爆炸头瘪三,有自认天才的流浪汉歌手,他们聚集在这里,把地下摇滚乐队竭斯底里的歌声当作背景音乐,一起破口大骂这个混账世界不懂得欣赏才华。
酒吧灯光斑驳劣质,把人照得也廉价起来,程问衍好看得过分的脸在紫红交错的灯光像活像西北乡村的穷苦难民。
程问衍和阮声坐在角落,桌下程问衍的手拉起了阮声的手。
程问衍轻声问:“都是搞艺术的,怎么你和他们差那么多呢?”
阮声笑一笑:“我应该也写个先锋一点的诗,然后站吧台上念,是不是?”
“文学的艺术没有音乐来得吵。”程问衍说。
包里厚重的书本和成沓没完成的评论作业硌着阮声的背,但他此刻愿意和程问衍在这里浪费时间。
车站的男人走过来,用英语问:“噢!在这里可很少见韩国人啊?”
近了,方才匆匆掠了几眼的脸便更清晰了。年轻男人的脸有着白种人特有的深邃,碎金色的头发,眉骨的线条很锋利,蓝眼睛弯起来,又显得格外亲昵。
阮声说:“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男人笑出一口白牙,齐整得一看就知道它们经历过矫正器的约束,得以Jing准而科学地生长,“中国人不都拿着名牌包,穿着名牌鞋,坐进玛莎拉蒂,开往他们的小别墅吗?”
阮声想,确实,这是大多数华人,这其中有一个人叫程问衍。但你也许不知道,从中国东南之滨的海峡会往美国码头驶进一俩俩货轮,里头下来成群结队的黄种人,为了生计踏入异国他乡。
哦还有更穷的人,叫作中国留学生,为一个艺术学位,千里迢迢的从北京来到芝加哥,一块钱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