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
2.
程问衍曾经说阮声敏感,阮声承认,自己比寻常人更擅长捕捉他人隐藏在话语背后,被细微表情出卖的真正意图。
——就像他现在清楚,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外国男人并不是真正要知道他来到这座贫民窟的原因,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关心的不是因果而是目的。
艾lun看起来风度翩翩,不像扒手,流氓,强盗。
后来的阮声知道了,艾lun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扒手、流氓、强盗,只不过掠夺的不是金钱,是永无止境的Jing神索求。
“是的。”阮声说。
艾lun好像确实怜悯这个肤色和他不同,看起来甚至还要比他小上几分的男孩一般,他说:“待会我朋友来接我,要不要来我家凑合一个晚上?”
他声音真的很温柔,带点鼻音,有着温热的亲昵。
阮声看着艾lun,艾lun神色坦然,好像邀请来借宿的不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是个几年没见的老朋友。
他想推拒,插兜的手无意蹭过袋里被卷起来的钞票边缘,这个厚度太叫人可怜了。
他抬眼打量艾lun,想从他身上观察出什么别有所图的蛛丝马迹,霎时间又觉得自己莫名得可笑。
在穷得叮当响和西北风的作祟下,阮声想,算了,要钱没钱,要命一条。
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艾lun看着这么一个孤零零的中国小青年,背着个大书包,满脸ru臭未干,小羊似的一双乌黑眼睛微微睁大地望向自己。
阮声一截脖子露出夹克衫,苍白瘦长,好像一掌就可以把他勒死。
艾lun解下自己的围巾一边,给阮声系上。
男孩很乖地没有动,好像要用举动声称他的无害,借宿一晚已经是艾lun给他的天大情分,天生的礼貌矜持让他感觉抵触他的动作是不敬。
“她应该不会很久到——你多大了?”艾lun问。
围巾本就没有几尺宽,两个个儿高的成年男人系绑在一块,距离自然拉近了许多,艾lun说话的声音仿佛是抵在阮声耳边响起似的,搔痒了他敏感的耳廓。
“二十四。”
阮声耳根带脸不由自主地烧起来。
“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我是同性恋。”他特意拉长声音,G—a—y—
这句话像有蛊惑魔力,阮声抬头,对上艾lun几乎会说话的眼睛。
只消一个对视,他们就都明白了。
他对他出柜得这么轻易,仰仗的就是阮声和他压根不认识,世界没有任何交集,而且这个小男孩看起来十分内敛,多说一句话像要他的命似的。
阮声被直接摁在微微发白光的站牌,灼热的吐息喷在他的鼻梁和脸颊上。
熟悉的姿势。
艾lun在进攻,进攻他的呼吸他的嘴唇他的口腔,不耗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阮声的牙齿,卷起他的舌头,彼此搅动着,像舞池里默契配合的舞伴,在狭小温热的口腔里翩翩起舞。
阮声不擅长亲吻,准确来说他不擅长任何在亲密关系里需要动用的动作,他总是承受那一方。
承受突然降临的一切。
阮声仰头,后脑勺没有磕上路牌,原来艾lun的手垫在他脑后,给他缓冲。
这和十六岁那年不同。
阮声想起来,自己当年也是被强行摁在一壁墙上,承受着突如其来的亲吻,一样没征兆,一样不设防。
但征伐者不是异国他乡里高鼻深目的英俊男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一九九零年的夏天异常滚烫,蒸得记忆里的面孔模糊难辨。
那个小浴室里的一切阮声好像都记不太清,动作都虚化,只隐隐约约感觉哥哥身后悬着的白炽灯是唯一的光源,像黑夜里的太阳,灼灼人眼。
遇到程问衍是半年后的事情,现在把时间拨回一九九零年的六月份,中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阮声早早看完榜,成绩差强人意,擦着一中分数线过去的,像狂风暴雨里勉强停落的飞机,艰难又侥幸地降落目的地。
周围熙熙攘攘的看榜同学把他挤出人堆之外,没人问他好坏如何,阮声知道这个境遇将持续到他回家,甚至上高中。
他亲妈死得早,父亲赶上新政策的chao流,南下闯天地,把阮声丢给外祖母,听说是开了个电子企业,赚了一大笔钱,功成名就地回了小县城接阮声去沿海城市的新家。
当时阮声其实连他爸长什么样忘得七七八八,去到陌生的家,开门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和一个陌生男孩,他们热情地和父亲拥吻,这时阮声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累赘的局外人。
稀里糊涂地念完中学,考完中考,稀里糊涂的回了家。
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的酷暑连炎热的风中也带着chaochao的水汽,阮声从公交下车到家,几步距离,白衬衫已经被汗打shi得贴着前胸后背,伏在背部的皱褶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
阮声探头,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