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妩实习期第一天报到上班便迟到,虽然她七点就已经化好妆要出发,然而走到客厅,先是妈妈说叫司机送她,她花十来分钟艰难地为从没上过一天班的亲娘解释小小实习生不配拥有司机,会被同事排挤。这个报告话题是她开错,她话音刚落就后悔,妈妈于是又长篇大论为什么不去家里上班,或者为什么非要上班,一如既往地从她初中叛逆去了美国上学数落到了研究生毕业后在湾区打工几个月不愿意回家,总而言之结论是不孝顺。
如此一来,她被吵昏了头脑,拎着挂在门口小衣帽间里的大包走去车库,意图急速逃离现场。待到车子快开出小区,远远地山丘下的邻居家保姆牵着狗走过和她打招呼,她忽觉狗腿甚高甚长,才意识到自己开错了车,坐在惯常用的SVJ上,包也拎的不是昨晚特地准备好的那一个。袁妩捶胸顿足,隔着车窗和邻居保姆及狗子打了个招呼,又调头开回家里。他妈妈正巧在门厅不知做什么,见她的车子回来,以为她决心辞职,开心地骑着自行车飞似的冲来。吓得她猛踩油门漂进车库,车门还未完全飞上去就连滚带爬地攀上周末新买的小车里,副驾驶上证件和报到材料俱全,她放心地从后山溜走。
远远似乎听到她妈“不孝”的骂声。
于是恰好遇到了早高峰,这部车子她开不惯,又不大会挤着插空和人抢道,从顺义家中开到海淀公司,已经将要九点半——难道第一天就要迟到吗。袁妩抓着包和临时工牌,脚踏高跷似的细跟鞋,健步如飞冲向即将挤满的电梯,一头栽了进去。
鞋跟卡在了电梯缝里。
电梯门“呱呱”响,惯性让袁妩一只脚从鞋子飞出,光着踏在了不知谁的鞋面上。她弯下腰去拔鞋子,六点半Jing心梳理又喷发胶的头发散落在眼前,不照镜子都知道必然狼狈难看。袁妩心里骂出二百字英文脏话,从妈惹法克到斯丢屁得康特,包罗万象。前五秒身后的同事还都伸脖子看,过了十秒,Blue Monday症重度患者们齐齐不耐烦起来,袁妩感觉自己蛋白羊nai芝士团那么厚的脸皮也渐渐烧红,手下更狠地拔那只鞋。
一只雪白的手从她的小腿边伸出来,攥住鞋跟,猛地拔了出来。
袁妩也来不及道谢,电梯门关上,她把脚踏进去,终于踏实了。这才转过一点脸,对着身后又被她踩鞋面,又帮她拔鞋子解围的男士道谢:“谢谢谢谢。”
男士说话的声线几乎毫无起伏,袁妩的心却猛地被刚才那只捏住她银色鞋跟的手也攥了一下,从些虚无不可摸索的地方拔了出来:“没事。”她拧过头去,要说话,男士又说:“麻烦让一下,谢谢。”她慌张地抬头,看到是6层,想也未想侧过身体,让出通道。
哎,六楼?六楼!
我也是去六楼啊!
袁妩下意识地也往外扎,碰到正要走出去那男士的肩膀,他立刻让开,袁妩这才看清他的脸——
他留着一个平头,短的几乎要看到下面雪白的头皮,那根根黑发茬子下的皮rou比他的手更白,白的几乎怪异。他有一双细窄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规规矩矩的,规矩到连让人评判美丑都困难,就像生物书本上人类那一页,介绍人类五官的科普图画那样。他平凡到令袁妩甚至看不出年龄和性别,如果不是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留着平头的话。
男士走得很快,一下就把袁妩甩到了后头,她脚步生风,忽然学会了怎么抢车道,抓着包快速地跟上男士,紧紧地走在他一步远的地方——真是怪,她刚回国时还不习惯国内人贴得这么近,自己今天却跨入别人的社交距离。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男士已经拿出门卡贴了下门口的打卡机,袁妩赶紧在原地停住,也把自己的临时门卡翻出来。她埋头找卡片,却听到门”滴滴“叫,抬头看到男士正拉开门等着她。袁妩刚才在电梯里都没红的脸,忽然红了个彻底,低头细细碎碎地说:“谢谢。”
“没事。”
还是那句没事。
袁妩的手机忽然亮了,是HR和TA问她到了没有,怎么不见她,袁妩立刻回复已经进来工区,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她皱眉回头,是HR:“Wenora,这边来报到。”袁妩点点头跟在HR身后,脑袋却拧过去朝那男士走的方向看,他远远地拐进了走廊转角。
“这个是公司的OA系统,你不会的话就告诉我哟。”袁妩隔壁的刘显把椅子滑回自己工位前,咧嘴笑着说。袁妩点头也笑,刘显的眼睛忽然避开她的面颊,望回电脑上,说:“你要汇报就报给我,或者Regina姐,不要越级提交哦。”袁妩点开Team的成员构建页面,从上到下分了五级,她自己醒目地在金字塔底端,垫着上面的数十个同事,哦不,上级。她感到些许新奇,从出生起,无论在哪里,她的名字都排在最上头。她抿着嘴唇笑笑,从下往上看同事们的名字和background,从她起,各个都是出身学术显贵,最差也是国内复旦的计算机系硕士毕业,然而点到倒数第二级,一个人的毕业院校却赫然写着“传媒大学”。
袁妩耸耸肩,不再往下点——Team老板是她的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