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年轻的帝王缓缓折腰,又向她行了一礼。
桃花灼灼间,少年漆黑的长发水一样流泻下来,站在这荒芜的庭院中,便如一枝破水而出的莲花。
孟无华想,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君贵为一国之主,老身如何受得起这一拜?”
孟无华淡淡道:“即便是灭族之礼,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受得住呢?”
花瓣从掌心里打着卷儿飘走了。
孟无华拨动一颗念珠,有清风拂过,吹动外面的水漾纱。
白衣少年依旧维持着拱手的姿态,袖口银龙染血,金线绣成的龙鳞浸透了鲜血,攀附在他的肩头,仍有血水不断地从里面渗出来。
那并不是划破手腕造成的。
重华宫外,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有着檀香都盖不住的浓郁血腥味。
“能伤到陛下的,这宫中,这世上,恐怕也不多吧。”
孟无华再次拨过了一颗佛珠,看向沈离:“……事到如今,陛下想将孟家如何?”
沈离垂下了眼帘。
宫外,神武军二卫三卫已将整座皇宫团团围住。
檐下的血渍未干,折断的弓矢还残留在墙壁上,从主道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残肢断骨,青玉石砖都被鲜血染透,变成了暗淡的深红色。
重华宫外,裴云领着一队禁军把持要道,依旧白衣胜雪,手中那柄太渊上有蜿蜒的血珠落下,在脚边形成了一个血洼。
裴正负责缉拿参与谋乱的臣子,手起刀落间,头颅随着一蓬血花,落了满地。
沈言亲率两万Jing兵,于函谷关迎战孟家的八万主力。
孟氏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孟家长子孟焌被沈言一剑斩于阵前,头颅被装在石灰盒里,送到了沈离手中。
次子孟遥与左都护李然刺杀皇帝未遂,被驻留宫中的席澜一枪穿心,只伤到了沈离的肩膀。
“孟修呢?”
看着少年肩膀上渗出的血色,孟无华神色平静:“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孟修是孟家的家主,徽定县赈粮案的幕后主使。
沈离沉默了一会儿:“裴云从东州带回了人证,他的事,要等查清后再发落。”
“这样啊…..”
年迈的妇人笑了起来,淡淡道:“你早就想收拾孟家了吧?”
沈离没有说话。
“不然,何必大费周章地去查赈粮案呢?”
孟无华将拨乱的佛珠一颗颗收拢,重新收回袖子里:“裴家一向和孟家不对付,用敌人做刀,剜去自己的心头大患,不是皇家一贯的作风么?”
想了想,孟无华又说:“你想对付世族,裴家的那个孩子又愿意当你的刀,所以你对他去徽定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使除掉了孟家,裴家也不能取而代之。”
皇贵妃说:“你需要平衡朝中的势力,孟家灭亡后,你完全可以再扶持出一个家族,和裴家分庭抗礼,而这个家族是绝对忠于你…..或者说,忠于王族的。”
昔年孟氏的长女,有着朱枢第一才女之名的女子。
即便已经白发苍苍,也有着不同于其他嫔妃的威严与冷静。
沈离愣了一下,轻叹:“太妃当年若是为后,朱枢必定能成为这东陆的霸主。”
“老身这点浅见,远不如陛下的运筹帷幄。”
孟无华舒展眉心,轻笑起来:“陛下于人心,于格局的判断和掌控,实非老身可及。”
“即便没有了孟家,”
孟无华看着他,表情变得柔和:“若是得君如此,于这个国家而言,大抵也不是什么坏事。”
大抵么?
沈离嘴角泛起一点温柔的弧度,以一种微妙的语气说:“对于这个国家来说,由我这样的人当君王,才是最大的不幸吧?”
这样说完,他缓缓直起了身子,肩上有一两瓣零落的桃花。
“孟家谋反,罪无可恕。”
白衣少年说:“但太妃久居深宫,不涉朝政,此事与你无关。”
“所以呢?”
孟无华反问:“我作为孟家最大的倚仗,即便无心朝政,依然会有人想依附我,成为孟家的助力。”
“你其实也明白的吧,”
孟无华说:“我是先帝太妃,在宫中德高望重,很多官员都受过我的恩德。只要我出手,你要扳倒孟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沈离点点头:“确实。”
重华宫很久没人来了,院子里落了不少灰,窗棂上也有一层薄薄的灰。
沈离站在窗下,仰头望着老妇人。
他有一双温润多情的眼睛,眼尾被光影拉长,映出瞳底瑰丽如琉璃的翠色。
沈离伸出染血的那只手,在离她眼前还有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那是一双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