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个人不再敲响我的门)
开到西郊时雨势已经变得微弱,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晚像债主涌到人间,欢乐藏在极远处,只有疲倦像黄昏里的鸟群沉沉卷来。老李在路口停了车,车窗降下,在此等候已久的小李腰挺得笔直,用作报告的语气向戴君简要陈述着葬礼的流程和概况,“林诚父母已提前离场。”仿佛才注意到车里还有个衣衫不整的林朝,犹豫一瞬后方解释道,“晚八点高星的二次招标会议,林正安和章慧都是投标方。”林朝就着倚在戴君身上的姿势垂眼看他的腕表,时针指向1左下方,他笑出声来,“七点不到就走了,够迫不及待的。”小李咳嗽一声,少见的面露为难:“戴总,天乔那边有新情况,比较紧急。”戴君眉头微蹙:“不是安排延期了么。”“天乔的会在明天,”小李忙不迭点了头,“只是六点时更新了本年度中资在离岸市场发行的投资级债,总数超出分析员预测的10%到15%,乔先生为了见您已经给我”“打住,紧急会议是吧,”林朝顺手理了理戴君的微皱的衬衫衣领,语调轻松,“你回公司吧,我下去就行。”戴君似是对小李报出的数字并不意外,反握住林朝的手,打开笔电气定神闲地浏览着屏上滚动的数字:“小李处理新闻前跟我说了下报道内容。”他顿了片刻,“我来这趟,本意是你父母或许会给我几分薄面,不致太为难你。”
“你以为林正安他们会为了林诚和我拼命?要不要打个赌,要是他们看到你陪着我出现,能忍多久才会扑上来摇着尾巴求你赏脸吃个饭?”林朝把杯中剩余的香槟一口气喝完,竖起手指比了个小得可怜的数字,“我猜不过三秒。”他试图回忆学校女生的夸张口吻,捏着嗓子模仿道,“戴君!常青藤毕业的天之骄子,最年轻有为的投行,临市举足轻重的金融新贵!群马的学生餐厅永远只放台经济频道,一播到你在什么会上出现,十个女生有九个立刻边啊啊啊边掏出手机拍照。王主任记得吧?他也是你死忠粉,每次提起戴学长就深情得不行,就差热泪盈眶高呼万岁了。”
“死忠粉?”戴君侧过脸看他,眼神颇为玩味地:“你呢。”
“我?”林朝找到被丢在地毯上的书包,向窗外望去,不远处的墓园冷冷清清,访客寥寥无几,树木嘴唇紧闭,chaoshi如眼泪,“我是你的西装裤下之臣啊。”他打开车门,刚迈开脚就被身后的男人叫住,他回过身,在男人的示意下弯腰,戴君在探身吻他的同时伸手按下侧门板的圆键,在弥漫的雨气中低声嘱咐:“撑伞。”林朝从银色手柄抽出伞骨末端,直起身离开男人柔软温热的嘴唇,解开系扣,有水滴坠到他的脸上,恋恋不舍地滑走,他笑了笑:“知道了。”
“回去吧,有些话我得单独跟我哥说。”
他轻车熟路地绕到林诚的墓前,那里躺了成堆的花束,碑上面容清秀的年轻男生微笑着,安静地注视着他,以及站在白花旁黑衣黑裤、身高相仿的两个人。林朝吹了声口哨,“还没走呢。”乔楚看了他很久,一樽雕像般伫在原地纹丝不动,乔昊然先行打破了凝固的沉默,清了清嗓子,点头跟林朝打过招呼便步下台阶:“你们聊。”
“没什么好聊的。”脚步声渐远至消失不见时,乔楚才终于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无澜,只是比起以往更为漠然,仿佛连最后一点生气都被全数抽走,“我知道他的死跟你没关系。是我没看住他。”林朝耸了耸肩,意兴阑珊地应了声:“是么。”
“是。”乔楚说,“但我还是想杀了你。”
他移开眼,看向墓碑的照片时冻结的目光蓦地软化下来,面上甚至带了笑,并不明显,却很鲜活,“如果你不放心,怕我欺负你的宝贝弟弟,就赶紧回来。”每个字都是喑哑的,在夜色中沙沙作响,藏了股很深的温柔,惘然涌动着,又渐渐消弭。旋即他转身,步履平稳地向出口走去。
林朝撑着伞在墓前又站了十来分钟,四周的植物气味拧缠在一起钻进鼻子,浓厚到仿佛有了形体,不间断地扑打着脸颊,眼睛被杀得刺痛,身体里像有懵懵懂懂的树胶晒化了,稠密又缓慢地流着。“恐怕他打不过我,”林朝回视着林诚,想了想,“不过威胁你让你回来这主意不错。”他收起长伞,任由细密雨丝在眼睫处飘荡,天地寂静,他轻声对他说,“我走了,哥。”
乔昊然单手揣着裤兜在附近的教堂门口抽烟,看到林朝走出来时挑了挑眉,“不多说几句?我哥走了,估计明天还会来。”他熟稔地把烟按灭在掌心,偏头望向教堂:“进去走走吧。”章慧是基督教徒,偶尔会带林诚去做弥撒,林诚执意拉上他,跟他说教堂的光之十字架很漂亮,让他一定要去亲眼看看。林朝没有出声,食指勾着伞柄往里走去。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半圆形回廊,转弯即是主室的锐角入口,木制地板和长椅被漆成纯粹的黑色,一段向下的斜路从末排座位通往圣坛,年老的主祭神父立于摊开的圣经后颔首晚祷,与坐着的信徒平齐。他们在这个肃穆的清水混凝土盒子中停滞,凝望着厚墙上巨大的镂空切口,十字架在光影摇曳间静止,悲悯地俯瞰万物。附室的信徒在做礼拜,有两道稚嫩的声音格外清晰,林朝扭